“认输了？”段忘容诧异地问。

李明殊点头，“嗯，认输了，接下来她也没弹奏第三首曲子，老板宣布我赢得了比试，成为醉音楼建楼以来第一位拿下七大魁首的花魁，并收我和朱秋颜为徒，朱秋颜虽是她的义女，但从辈分上，却是要唤我一声师姐的。”

段忘容意识到什么，向她确认：“楼之涯前辈没有出现？”

“没有。他那个怂包。”李明殊望着夜幕尽头，讲出口的是嫌弃的话，眼中却含着化不开的蜜意，“若非秦少鸿，这些事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秦少鸿……听着这个名字，子书珩忽地想起在自求多福客栈初遇李明殊那一日，有一个名叫秦少游的少年打着为兄长报仇的旗号讨伐李明殊，而李明殊却丝毫没有为难他，甚至还出言鼓励。

与之相对的，后面有一人模仿秦少游，却是七窍流血而死。

子书珩不动声色地循着记忆去回想李明殊对秦少游说的话，具体的他记不太清了，其中有一句大体意思好像是希望秦少游快点儿变强大，不要让她等太久。

子书珩心头猛地一颤——廖千山当初要替儿子报仇，李明殊束手受刃，从容赴死。

呵，不要让她等太久……

师父她其实早就不想活了！

段忘容过目不忘，同样在脑海中将这一切串联在一起，与他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斟酌着问：“徒儿不太明白，秦少鸿为何要跟师父说这些呢？”

李明殊说：“他喜欢朱秋颜，为了追求她，以此为条件接近我，让我帮忙牵线，但朱秋颜似乎并没怎么搭理他。”她轻叹一口气，像是颇为无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朱秋颜一直喜欢的都是他。”

听到这里，子书珩对这段复杂的感情纠葛有了新的认识——秦少鸿爱慕朱秋颜，朱秋颜爱慕楼之涯，楼之涯一开始与李明殊两情相悦，后来移情别恋朱秋颜，而在新婚之日杀死楼之涯与朱秋颜的一年后，李明殊又杀死了秦少鸿。

他试着猜测，李明殊应是从移情别恋的秦少鸿身上看到了楼之涯的影子，才会对故人痛下杀手。

在恶人墓里得知李明殊中过情毒花残月缺，子书珩只是有些惊讶，那时他有要事在身并未多想，现在却发现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可以这么说，李明殊中花残月缺本身就很蹊跷了，这世上听闻过花残月缺的人说少可能不少，可说多也绝不会太多，就连他都是在中了迷仙引后回檀京翻阅《千毒方》才知晓的，那么知晓这情毒配方的人更该是寥寥无几，此种前提下，到底是谁给李明殊下的毒？

以及……

子书珩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但并没有直接问出口，而是决定把这个故事听完。他看着李明殊道：“师父是何时再见到楼之涯前辈的？”

“一年后。”李明殊想起那人眸中亮起了万千星辰，她已有些醉了，脸颊染着微醺的红晕，看起来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我在醉音楼当了整整一年的乐师，后来我从秦少鸿口中得知他是乐陵人，于是我决定离开醉音楼，去乐陵寻他。我向那时候的师父，也就是醉音楼老板辞行，她得知缘由，却给了我一个不错的建议。”

子书珩接道：“她建议你在醉音楼举行一场盛大的招亲。”

这段关于风尘妖女的传说已是人尽皆知，李明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笑：“她帮我将消息散播出去，搞得整个神州大地都知我想把自己嫁出去。那一日醉音楼可谓是人山人海，不是来参加招亲的，就是来凑热闹的，公子哥们一个接一个地吟诗作赋，我却是一句都听不进去，因为他来了。”

他来了，她的世界霍然完整，再也容不下旁人。

李明殊为着织田秀奈的面子，耐着性子听完所有公子老爷达官贵人表明心意，眼睛却一刻也未从楼之涯脸上离开，直到楼之涯站在了她面前，她没等楼之涯开口，便迫不及待地说——

“楼公子，你愿意为我谱曲么？”

楼之涯细长的眼睛睁得老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才从惊喜中回过神，如愿以偿地道：“李姑娘，你愿意为我弹琴么？”

一年前的惊鸿一瞥，终于在那一天开花结果。

那是李明殊此生最幸福的时光，她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欢愉：“我们又在滇和待了些日子，后来他决定带我回乐陵见父母亲人，我们便辞别了师父，去了乐陵。他的父母家人并没有嫌弃我的出身，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打算让我们成亲，在此之前，我们游历山川，谈天说地，行侠仗义，成了一对名副其实的神仙眷侣。”

她忽然噗嗤一笑，看着两个徒儿，眸子里的甜蜜像是要溢出来：“你们绝对猜不到，他的木琴名字就叫玄鹤。”

段忘容一听，由衷称叹：“呵呵，楼前辈实乃鬼才啊！”

李明殊甚是骄傲：“近比流泉来碧嶂，远如玄鹤下青冥。玄鹤是他亲自选材制成，无论是音色还是美观程度都不亚于流泉，与流泉齐名也是当之无愧。”

她对楼之涯的倾慕与欣赏显而易见，但谁都不能忘记，这段旷世之恋是以悲剧收尾。

段忘容替她开心，也替她感到惋惜，不自觉地看向子书珩，恰好撞上子书珩的视线。

两人静静地进行眼神交流，子书珩轻而长地吸了一口气，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将之前的疑惑问出了口：“师父，徒儿听师姐说您肩骨上烙有一朵花的印迹，您可知那是中了什么毒留下的痕迹？”

李明殊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左肩骨，不怎么在意地道：“哦，叫梅花醉，一种会让人嗜睡的毒。之涯为了给我解毒用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草药，那段时间我每一日至少要睡上六个时辰，不过现在已经无碍了。”

子书珩与段忘容倏然对视。

楼之涯真的不知那是花残月缺么？

若是不知道，又何必用“梅花醉”来欺骗师父？

师父对楼之涯深信不疑，自然不会去调查自己中的毒到底是不是梅花醉——那么，对师父而言，这整件事的真相恐怕远比始乱终弃的背叛还要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