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街有一家名作衣苑的布庄，不少达官贵人都在此订购私服，林晚泊进来的时候，老板正在打理一匹从南方新进来的丝绸。

他并非头一回来，甚至算得上是常客，老板笑脸相迎：“林管家来替王爷添置新衣？”

林晚泊犹豫了片刻，讪讪一笑，“不是的。”

“哦？”老板了然地点点头，“那是为王妃挑选新衣？得让她亲自来才成呐！”

林晚泊有点羞赧：“……也不是。”

这可让老板犯了迷糊，他皱眉道：“那……”

林晚泊踌躇片刻，终于逼着自己脱口而出：“是我！王爷让我来添套看得过去的行头！”

老板静静看着他。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丝尴尬。

短暂的死寂过后，老板赔着笑引他挑选布料：“请这边来。”

他们走到货架旁，上面琳琅满目地摆着几十匹布料，老板向他介绍，“这些都是小店新来的货，王爷毕竟是天横贵胄，林管家可得挑选一套合适的才成。”

林晚泊目光在这些色彩明丽的布料上逡巡。

过了一会儿，他笃定道：“这些都不合适。”

“那您再来这边瞧瞧。”老板热情地将他引到另一边的货架旁，“这些比刚才的稍微逊色了点，不过布料极为耐磨，且不易褪色，能穿两年！”

两年！呵，他身上这套可是先帝亲赐，已经穿了十年啦！

林晚泊不想再浪费时间，直言道：“哪一些是最便宜的？”

老板：“……”

林晚泊迈出衣庄时，脸上带着一抹春风得意的笑，忽然一道黑影撞了过来，他本能地向后一退，那人一个踉跄便要栽倒，林晚泊忙扶了一把他的胳膊。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魏王府卖包子的小贩，林晚泊道：“是你？”

小贩见是他，象是看到了救星，忙跪地磕头，苦苦央求：“大人！大人救命！他们，他们要杀我！”

林晚泊沉声道：“谁要杀你？为何杀你？”

小贩说长宁街的流氓混混看到了林晚泊赏给他银子，声称那是不义之财，欲要抢走，他不肯，他们便砸了他的包子铺，甚至要扫荡他的家。事情毕竟是因自己而起，林晚泊不免有些自责，便跟着他到了城南郊区的家。

然而此地确实埋伏了不少人，却都是熟悉的面孔——东厂暗部墨组的刺客连脸都没有蒙，显然已恭候他多时。

东厂直接听命于大凉皇帝，但孟津却是丞相的人，真要说起来，这两方势力似乎都有杀他的理由。

林晚泊抱臂思索了小片刻，沉静自若地开口：“丞相大人这是要跟小王爷撕破脸了？”

陛下痛恨的是小王爷，他只是小王爷身边的仆人，与上过战场的大将军吴顷不同，他没有任何实权，陛下想杀死他给小王爷一个下马威，好像在长宁街刺杀刚结束的时候行动更合适。

所以。

定是丞相大人容不下他了。

原因或许很简单——他是天昭帝安插在小王爷身边的人。

当初他光明正大地去东厂调查山吹，便是在引蛇出洞，他想知道师长夷对他被小王爷重用这件事是怎样的态度。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天昭帝对师长夷的评价——

城府极深，可用，但不可信。

林晚泊猜测，当年天昭帝在信不过师长夷的情况下肯重他，或许是因他对小王爷一片真心，天昭帝曾经说过不止一次，小王爷幼年丧母，还好师长夷填补了父亲的空缺。

那么现在呢？

林晚泊看不透。

杀手头目道：“师父对暗部最为了解，我们只听命行事，何必问这么多？”

林晚泊象是颇为无奈：“啧，口口声声唤我师父……”他边说着从双腿外侧拔出两把短匕，只听唰的一声细响，匕柄的另一侧弹出了两片锋利的弯刀。

檀京城南郊区阒无人烟，似乎极其适合暗杀。

阴云遮住了太阳。

林晚泊反握住双刀，眼里透出明锐的光：“那为师就看看你们是否有长进吧！”

话音尚未落下，他的身体便如一道闪电，朝刚刚说话的杀手头目袭了过去。

杀手们早已摆好了阵型——这是四方回旋阵，杀手们由内而外围城了四个同心的方形，猎物则被围困在这四个方形的正中央，每个杀手行动结束都会回归原位，只要阵型结构不变，便能发挥出堪比铜墙铁壁的防御力，绝不会让猎物逃走。

杀手们快速移动着，四个方形不断回旋，被困其中的猎物只能一一格挡杀手的进攻，却毫无还击之力，用不了多久，便会因体力和精神不支而露出破绽。

林晚泊有没有弱点他们不知道，但他年事已高，持久战无疑是对付他的最佳选择。

他们中的很多都是被林晚泊调教出来的，甚至与林晚泊用的是同样的武器，这阵型虽不是林晚泊所创，但林晚泊清楚阵眼在哪儿。

他脚尖迅猛向地上一点，袭向杀手头目的身体突然打起了旋儿，猝然改变了前行的方向——更准确地说应是飞回了原位。

头目心道不好，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自己颈部穴位便被一钝物击中，在他倒下之前，他看到两道月牙般的白芒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

谁都不知这十六人是怎么被放倒的，总之那两把在空中飞旋的武器回到林晚泊手中的时候，他们已经倒在地上——脚朝里，头朝外，不偏不倚地摆成了四个同心方形，就像是一朵绽放的花儿。

“啧，这谁教你们的阵型，故弄玄虚。”

林晚泊唰地一声将匕首插回大腿两侧，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精彩，实在是精彩。”那小贩抚掌笑道：“不愧为常年侍奉在先帝身边的三大影卫之一。”

林晚泊看向他，眼神阴冷。

“分明可以杀死他们，却在进攻的时候收回了锋利的弯刀，改用刀柄，这般心慈手软……”易千面声音嘲谑，眼里溢出讥诮，“所以先帝才会把你送给子书珩吧。”

“你是何人。”这世上知晓自己身世的人他都认识，这张面孔却十分陌生，林晚泊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我曾经是何人并不重要，因为从今天开始，”易千面的声音逐渐变粗变低，像极了林晚泊，“我便是你了。”

眼睁睁地看着那臼头深目的小商贩骨骼和肌肤同时发生变化，以一种诡异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方式变成了自己，林晚泊毛骨悚然，难以置信，脊背的冷汗蓦然间湿透了衣襟。

片刻后，他沉声唤出了那个名字——

“易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