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去已是深夜，段忘容先回了房，子书珩在庭院里晃悠，林晚泊拿了披风来给他披上，说：“主子，夜寒露重，书房已经收拾好了，可以歇下了。”

子书珩嗤笑：“怎么着，本王还不能回自己的卧房睡了？”

林晚泊一脸凝重，苦口婆心地劝：“主子，您今儿已经受了不少委屈了，何必再去找气受呢？”

“呵！”子书珩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这魏王府何时改名叫义宁长公主府了？就算要睡书房，那也轮不到本王！”

他愤然一哼，转身便要往婚房走，然而刚走两步，突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自从吩咐吴顷去请王妃起，这小子就没再出现过。

“吴顷呢？”他问。

林晚泊摊了摊手，露出无奈的神色：“不知所踪。”

子书珩静静盯着林晚泊那双浑浊的老眼，林晚泊便一脸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

子书珩叹了口气：“得，甭管他了。”说完便扬长而去。

林晚泊紧随其后，还欲再劝，子书珩却没给他机会，冷声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别跟个老妈子似的，早点歇下吧。”

林晚泊无法，只得作罢。

子书珩迈进婚房，丫鬟关门后退了出去。

段忘容今晚喝了不少酒，这会儿酒劲上来了，有点儿头晕，她见子书珩进来，忙上前去拉住他的手。

子书珩被她牵着坐到床上，心跳快得不像话。

他不自觉地想起白天这姑娘当着父老乡亲的面说过的话，脑海里蓦地冒出四个字：酒后乱性！

他忙深吸一口气压下顺着胸腔直驱而上的兴奋，虚情假意地劝：“师姐，今晚还是……”

“我知道我喝了太多，但这会儿还算清醒。”段忘容紧紧攥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已经摘掉了凤冠，长发松垮地束在身后，鬓角留着几丝碎发，显得妩媚又迷人。

嗯……

她说自己清醒……

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明儿不会不认账？

师姐为人坦荡磊落，本就不是会不认账的人啊，你在担心什么呢子书珩！

子书珩看着她乌黑透亮的发顶，喉头发热。

“那、那你，可不可以……”

“轻一点”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人再次打断了他：“我只知道你现在被夺了兵权，天兴帝留你在檀京，就是为了牵制吴将军，但这檀京城的局势到底如何，还需你来与我讲清楚。”

子书珩一颗躁动的心猝不及防被一盆冷水给浇了个透彻。

“噢……”他大失所望地哼哧了一声。

“怎么了？”段忘容以为他这是被朝廷折腾累了，摸了摸他的脸颊，安抚道：“我不是已经来了么？别怕，不管将来要面对怎样的险境，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子书珩凉下去的心又被这话捂热了几分，他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师姐，在说朝局之前，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么？”

“当然。”段忘容毫不迟疑。

子书珩：“你为什么会把十二品叶人参花让给我？”

段忘容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微微一怔。

“我们取得十二品叶人参花的时候，你并不知我是谁，姜炎琢也还在韬光养晦。”子书珩看着她，“而且鬼医前辈明确告诉过你，我不想让你嫁给……我。”

段忘容浅浅地笑了下，“是鬼医前辈告诉你的？”

子书珩摇头，“得知你来和亲，我忽然想起在恶人墓，鬼医前辈让我喝了一碗血红色的药，我也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这或许就是一种直觉，现在我很笃定，你放弃了人参花。”

段忘容垂下眸子，看着被自己握住的那只骨骼分明的手。

那一日岑雪风意图拆散他们，说出那句话后，段忘容沉默了很久，才又开了口。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拿走人参花，没有了解药，师妹这一生便都毁了。”她语气平静如水，“国家和个人利益发生冲突，若是牺牲我自己，我定当义不容辞，但我没有理由委屈师妹，师妹不该成为义宁抵抗大凉的牺牲品。”

岑雪风似是被她的冷静与智慧打动，凝眸看了她半晌，又问：“那你去大凉和亲，遇到你师妹，你们岂不是要为同一个男人反目？”

“所以我希望鬼医前辈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师妹，师妹只有恨我，才不会因为愧欠而放弃子书珩。”段忘容想到将来师妹与子书珩比翼连枝，竟情不自禁地生出欢喜的笑来，“我这个王妃只是政治婚姻的产物，注定不会幸福，可他们可以拥有白头偕老的爱情不是么？”

听到这里，子书珩眼眶一热，情不知所起，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他宠惜地说：“你怎么这么傻？”

子书珩虽喝了酒，但因服用过了解酒药，身上没有一丁点儿酒气，反倒是带着些清淡的药草香。

段忘容贪恋地嗅着他的味道，双手搂住他，才发现他瘦骨嶙峋。

她沉吟片刻，动作极为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后背，温声说：“这不就是你我最好的结局么？”

子书珩拥紧她。

他跟她不一样。

她可以将自己的一生许诺给他，可他呢？

他仅仅剩下三年可活，身处权力斗争的泥潭之中，还背负着为噬心报仇的使命，罪恶的毒虫腐蚀了他的躯体，吞噬了他的灵魂，他已经算不上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了，又怎能配得上她？

可她真的太好了，好到让他明知是错的，也情愿变成一个自私的人。

纵使背负天煞孤星的诅咒，此情此景，他也不想放她离开。

子书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握住少女的双臂，认真却又不失佻达地跟她说：“段忘容，是你自己来的，我可不会与你同甘，我就当你是来共苦的。”

段忘容噗地一声笑了：“你以为我是来享福的吗？我不就是看你孤立无援弱小可怜，才过来支援你么？”

子书珩便顺势接道：“我克死了娘亲，克死了父皇，克死了六位兄长，克死了噬心前辈，就连风尘妖女都被我克得半死不活，我看下一个就是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