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了。"

一个清脆的、像是小女孩发出来的声音忽然在蜜尼的脑海中响起。

在寂静昏暗的黑夜中，这道声音显得十分突兀，尤其是它还清晰到就像是在耳边发出来的一样。蜜尼赶紧左右扫视着，企图找到声音的来源，然而诺大的平台上除了不远处木屋的残骸之外，就只剩下那个安静地打量着地面干尸的白布人了。

根本没可能任何人藏在附近。

然而，正当蜜尼为声音的来源而感到疑惑的时候，一阵针扎一般的刺痛传进了她脑部的神经里。这种刺痛不同于她记忆中的任何痛苦，仿佛更像是一种来自灵魂内部的纯粹疼痛。

这阵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过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它并非什么都没有留下，在痛楚消退之后，蜜尼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然而一时间却又无法准确地弄明白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该死的变态，当女孩子当上瘾了吗！"那个声音再次毫无预兆地响起，只是这次的语气中却充满了不悦，"罗迪你赶紧给我清醒过来，更大的麻烦要来了！"

'罗迪...？';

蜜尼愣了一愣，这个名字好熟悉！

就在她想到这个名字的下一个瞬间，无数零碎的记忆就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一般闯进了她的脑海里，险些将她的意识冲得支离破碎。

如同激流中的礁石一样苦苦挣扎了几秒后，蜜尼终于恢复了平静。

"两个人的记忆一起存在的话，没有问题吗？"蜜尼，或者说罗迪彻底冷静了下来，朝着脑海中的声音问道。

"长时间当然不行，因为你现在的灵魂里一起存在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人格。不过这段时间里我会把属于蜜尼的人格一点点抹消掉，所以你并不用担心自己会变成疯子。"

"抹消？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

"没有，你必须知道一点，蜜尼早就已经死掉了，在她失去了灵魂内核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脑海中的萝莉音似乎有些抓狂，"你要我跟你解释多少遍才能明白啊！现在的蜜尼只是死去之后留下的空壳罢了，就像你那具没了灵魂的腐烂尸体一样！"

"那么你可以做到把蜜尼的这些记忆和人格都放进我的灵魂内核里吗？就像你对我做的那样。"

"你知道那有多麻烦吗？这根本..."

"求求你了，这是我必须要做的，"罗迪没有丝毫的迟疑，"否则无论你再要求我做什么，我都绝对不会答应。"

"哈，死变态你在威胁我吗！"

"我是认真的。"

"..."

萝莉的声音沉默了一小会，终于暴跳如雷地做出了回答。

"现在给我想办法从那个武力发达头脑简单的仓鼠身边离开，那个被人耍的团团转还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我真是一秒都不想见到了！随便用什么理由都好，他现在压根就不认识你，只要你不说的太离谱都没问题。至于你的要求...我答应你就是了，混蛋！"

'仓鼠？';

捕捉到一个奇怪字眼的罗迪瞄了一下不远处做迷茫沉思状的谜大人，心想萝莉神口中的'仓鼠';难道指的是他？

周围的生物除了自己就只剩下这位谜大人而已，所以萝莉神指得应该不会有别人了吧...

"蒙克族的女人，我等了你两分钟的时间，你却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是在挑战我的耐心吗？"刚好在罗迪望向谜大人的时候，经过了长久沉思的他终于有些不悦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饱满有力，从气场上来看也简直威严满满，哪有一点仓鼠的蠢笨味道？不过罗迪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这才多久的时间没有见面，谜大人居然真的已经像萝莉神所说的那样，把蜜尼给忘记了吗...

奇怪归奇怪，在面对这样一个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超级强者的男人时，罗迪还是保持了足够的恭敬和谨慎。他酝酿了一下措辞，张口说道："如您所见，这里发生了一场战斗，我是居住在这里看管平台的人。等我被惊醒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得天昏地暗了...谢天谢地，我居然没有被杀死。"

唔，现在撒起谎来似乎越来越流畅了？

"呵。"谜大人像是在发出冷笑，"作为一个卑贱的蒙克族人，在见到这种程度的打斗时候居然没有半点惊慌吗，还是说你是这场战斗的参与者？"

"..."

不知道为什么，罗迪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赞同萝莉神的话了...

'谜大人啊，就连你那么看重的、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干柴的瑞恩都是你口中的'蒙克族啊';，你这样赤裸裸的种族歧视真的好吗！';

当然上面那句吐槽也只是想想而已，在明面上，罗迪则是摆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当时是很害怕，可是...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呀。"

'喂喂，那个什么神，快告诉我现在应该怎么应对啊！总感觉说错话就会很危险的样子。';在嘴滑说完了上面那句就算是白痴都能感觉到不对劲的理由之后，罗迪赶紧朝着萝莉神发出了求助信号。

"死开啊不要烦我，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是我太高估你了吗！"萝莉神暴躁的声音立即响起。

'怎么跟蜜尼一个性子...';

罗迪一边腹诽着，一边可怜巴巴地望向了谜大人，生怕他忽然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果然，在听到了罗迪给出的解释之后，谜大人又发出了一声冷笑。然而就在罗迪的背脊渐渐发凉的时候，他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害怕什么？我又不是见人就杀的角色。只不过是最高不超过四阶能力者的战斗而已，我还没有闲到去管这种事的地步。"

谜大人似乎对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他没有再去看罗迪一眼，飞快地拔地而起，朝着远方的黑夜飘远了。

'解决起来意外得容易啊。';

在确定了谜大人确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之后，罗迪一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想道。

很快，他站起了身来，走到了那具除了头颅和胸膛之外都还算完整的干尸面前，仔细打量着这具尸体。

瑞恩的尸体仿佛被放在干燥的地方风干了好几年一般，裸露在外的皮肤看上去干燥无比。它的胸膛被彻底撕开，但里面却没有一丁点血液和内脏，而是彻底的空空如也。罗迪伸手摸了摸它的手臂，发现手臂上那层几乎紧贴着骨头的惨白皮肤一碰就破，里面根本不存在任何水份。

实在是难以想象，这具尸体的主人会在几分钟前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且更难以想象的是，当取得了灵魂主导权的罗迪读完了蜜尼那段并不算复杂的记忆之后，他发现蜜尼根本不认识瑞恩！

在先前罗迪猜测蜜尼和瑞恩之间关系的时候，罗迪已经脑补过不下五十种情况。虽然这毫无意义，但他至少可以自豪地说，无论是最平常的兄妹关系和夫妻关系，还是最为猎奇的父女关系、母子关系、甚至师徒关系，他都一个个认真地假设过了。

但他唯独没有假设过的是，蜜尼根本就不认识瑞恩！

瑞恩对于蜜尼那种几乎要化作实质的关心和爱意，就连罗迪都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如果说蜜尼根本就不认识瑞恩的话，那么罗迪除了蜜尼失忆之外根本找不到第二个解释。但是萝莉神似乎曾经提到过蜜尼的记忆根本没受到损坏，这也就是说蜜尼是真的不认识瑞恩的，而并非是因为记忆受损忘记了瑞恩。

于是，瑞恩为了蜜尼和自己的生存而战斗着，结果他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就连头颅都没能留下来，而且在蜜尼的记忆里直到现在都没有留下他存在过的痕迹...

这还真是一个无比悲伤的故事呀。

基丹城的夜晚似乎有点冷，尤其是在距离地面数百米处的高空平台上，更是充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好在不远处的小木屋只是被掀开了屋顶并扫荡了一番而已，没有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因此有蜜尼那么多的衣服存在，罗迪不用担心真的被冻着。离开了无比凄凉的瑞恩的尸体，他翻过了一道残缺的墙壁，在变成了废墟的柜子里扒了一阵，找到了一件不怎么美观的皮衣。将皮衣套在身上，又暖又软的感觉让他舒服得直打哆嗦。

罗迪显然没有忘了外面的瑞恩，这孩子已经够命苦的了，罗迪不想让他在死后连尸体都没人去收拾。他在找遍了小木屋里的所有能找的角落之后，终于发现了一张不知道放了多少个年头的餐桌布，这张餐桌布原本应该是白色的，不过现在已经泛黄了，闻起来还有一股酸酸的发霉味。

'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罗迪这么想着，跑到了外面的平台上，用这张餐桌布把瑞恩轻如无物的尸体裹了进去，扎成了一个小布囊。

'暂时先这样吧，等到离开了这里以后找个地方好好埋掉，也算给死去的你一点小小的安慰。';

至于用蜜尼身份活下去的自己，想必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猿人来找麻烦了吧...

诶等等！不对诶，罗迪忽然想到，那些猿人抓自己的目的可是跟瑞恩没一毛钱关系的，要是罗迪以后还用蜜尼的身体活着，那么下次要是被它们再遇上的话，估计仍然是跑不了。

罗迪刚消失的冷汗又一次流了出来。

'果然还是要赶紧离开基丹城，不管去哪里都好！';

————

就在罗迪收拾好了瑞恩的尸体，开始坐下来一边忍受着饥饿一边思考着未来的时候，萝莉神的声音终于再一次响了起来。

"有关你的问题已经完全解决，现在你可以彻底控制这具身体了。最后我再向你确认一下，你真的要把蜜尼的灵魂刻进你的本源里面吗？这会给你的灵魂本源造成不小负担的。"

罗迪被萝莉神突兀的声音给吓了一跳，但是在听到她所说的内容后，却是仍然一点也不迟疑："只要不会立即死掉，那么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蜜尼消失。况且，如果她进入了我的灵魂本源，那么估计就会变得像你一样，重新获得生命了吧。"

"不算很蠢...我是说，你说的没错。蜜尼的灵魂和人格会分掉你的一部分本源，并且获得独立思考的能力，就像你说的那样，她会'活';过来。只不过就和你现在的灵魂存在着两个人格一样，时间持续得久了，这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照这么说我的本源不是已经分给你一部分了吗？再多一个也没所谓啦。"罗迪毫不在意。

"我的情况其实和她不一样，否则你不可能把我变成各种物体的...不过也好，我正缺一个勤快的仆人。"

"喂...你敢！"

"先不说这个问题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交代——我之所以让你这么快掌控身体，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罗迪愣了一下。

的确，现在距离蜜尼'醒';过来，只有着不到半天的时间。在萝莉神把自己一脚踢出来本源空间的时候，罗迪甚至怀疑他至少得一个星期才能重见天日，或者更久。

"我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因为关于瑞恩的身份我已经可以确定了，他的灵魂内核之中果然存在逆本源，所以你就被提前放出来了。"

"就算你这么跟我解释...我也根本不知道'逆本源';是什么东西啊！老实说就连本源的概念我都没彻底了解啊！"

萝莉神回答道："你不需要彻底了解，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我才不会做我根本不理解的事情啊！你至少得让我明白发生了什么吧。"

罗迪果断地拒绝。

"真是个麻烦的变态啊，"萝莉神隐隐又有要爆发的趋势，不过还是被很快忍住了，"所谓逆本源就是和本源反过来的另一种本源，它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是历史上它也偶然出现过那么几次，现在的瑞恩身上就是这样的情况。"

"...关于逆本源的概念，以你的智商我只能跟你这样解释了，至于它的具体特征，我想你应该留意到了。"萝莉神接着解释道，"你因为我的缘故而没有受到逆本源的影响，但是你应该早就已经注意到了瑞恩不平常的地方。你仔细想想，你周围的人是不是都对他视而不见？"

"不是吧，那头蝙蝠怪，还有谜大人、姬丝忒、默弗丁，它们明显都知道瑞恩啊，没表现出什么视而不见的样子。"

"我说的是在圣彼得学院里面的那些人，至于那头笨仓鼠他们能够看见瑞恩，那自然有着其他的理由，而且他们现在已经完全忘掉瑞恩这个人了，这就是'逆本源';的功劳。"

"确实如此，在圣彼得学院里面，无论是谁都看不见瑞恩...话说逆本源可以让人变得透明？"

"不是变得透明，而是被忽视。"萝莉神说道，"其实所有的人都能够看见瑞恩，但是瑞恩灵魂内核中散发出的逆本源力量会让他被所有人自动忽视，不过因为他毕竟是现实中存在的人，所以这种忽视也并非完全忽视。也就是说，如果瑞恩大摇大摆地从一个人面前走过，那个人会完全忽视掉他，但是如果他跑上来抽了那个人一巴掌，那么那个人就不可能再忽视掉他了。"

"...当然，在抽了那个人一巴掌的瑞恩被痛殴了一顿后，那个人会很快忘掉瑞恩的存在，甚至完全不记得他打过瑞恩。至于逆本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用你能够理解的话来解释，就是因为逆本源并非属于这个世界。由于这个原因，所以拥有正常本源的智慧生物会本能地否认它的存在，所以人们才会彻底忽视掉拥有逆本源的瑞恩。"

萝莉神虽然解释得不够详尽，但是罗迪至少理解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样一来，发生在瑞恩身上的一系列奇怪的事情，也就有理有据清晰明朗了。

"既然如此，但他为什么还是能被奥托大陆的人看到？"罗迪问出了他所余下的唯一不明白的问题。

"我正要跟你解释这个。"萝莉神回答道，"即使是在奥托大陆，真正能够不去忽视瑞恩的生物，也是基本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是因为那些生物自己的灵魂本源出了问题。但是那个名为德库拉的蝠翼族之所以能够看见瑞恩，那是因为他和瑞恩之间有着一道灵魂契约。"

"任务者的灵魂契约？"罗迪想起了风怒城堡里的那个夜晚，那张被从虚空中丢出来的羊皮纸。

"没有错，就是那个契约，你当初也是签订过的。"萝莉神补充道，"当然那个契约已经随着你的灵魂一起消失了。"

"这段时间我毕竟只能用你的双眼去观察世界，因此关于瑞恩签订契约的过程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契约，所以德库拉才能在记忆中保存瑞恩的信息；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它保存的实际上不是瑞恩本身的信息，而是来自于这条契约的信息。"

"那么谜大人呢？他也是通过这个契约来认识瑞恩的吗？"

"当然不是啦，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说他是蠢笨仓鼠的原因。啧，德库拉的这个比喻还真是贴切呢——仓鼠们喜欢在滚轮里面不停地跑啊跑，自认为是在为了自己而赶路，实际上却在不停原地转圈，同时还为滚轮送去了能量。"

"那头笨仓鼠一直都在被德库拉耍的团团转，而且还自己觉得自己很聪明。至于他身边的那些人，倒是不算太笨，只是因为信息不完整所以没能够及时发现里面的问题罢了。就当他们快要发现的时候，德库拉已经完成了他的计划并且早已溜之大吉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彻底忘记瑞恩，同时也会忘记和瑞恩有关的一切事情——比如德库拉所做的一切。"

萝莉神的语气似乎充满了大快人心："要不是那头蝙蝠更加令人讨厌，我还真要为它拍手称快呢。那头笨仓鼠叫什么来着？对了，叫谜大人...哈哈，好中二的名字，他那种高高在上的行为真是相当欠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