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 来找你喝酒

还是七月十六，夕阳摇摇欲坠。

随着黑白无常与牛满金的一战，还有最后黄昏的一剑，那块巨大的帷幕终于被彻底地拉开了。

小江镇就那么大，有什么大新闻的话，只要不到一个时辰就能传遍。所以现在的小江镇可谓是热闹之极，特别是哪家唯一的小饭馆里，座无虚席已经不能形容了，简直是到了站着都快没地方的程度。

只因有个穿得朴素，手里连把刀都没有的江湖人，自称曾兼职做个说书的，此时跟饭馆老板要了张桌子。那是个四十来岁，看起来就知道是混的挺惨的中年人，一边吃喝着免费的酒菜，一边把今日发生的一件件大事俱都娓娓道来。

首先是白云城的少城主，一记“画龙点睛”就逼走了恶名昭彰的“采花老贼”花老少，而且那个名为白涂的大公子哥长得十分耐看，可谓是风度翩翩。有不少自知争夺传承无望的江湖好汉，都想着可以在这位少城主面前露个脸，留下个好印象。最好能傍上白云城这棵大树，哪怕只当个食客也好呀。

然后是黑白无常与牛满金的华丽一战。黑白无常在中原腹地那边的名声比起花老少犹有过之，可以说，花老少的名字是臭不可闻的，黑白无常的名字则是鲜红刺目的。黑白无常勾魂夺魄的名号不是刚开始就有，那可是用一层层鲜血还有尸骨堆积出来的。黑白无常的每一次出场，必然会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道，可这一次还好，总算是没人死。所以江湖好汉们对那位能够与黑白无常平分秋色的魁梧巨汉十分好奇，纷纷猜测是哪一路的英雄人士，可惜都并无结果。倒是后来有个与青龙帮走得挺近的好汉出声，才知晓那原来是位提着一杆大铁枪就敢独自叫板青龙帮的猛人。

接着是黄昏的一剑，许多江湖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喜欢牵着小毛驴唱“不骑小毛驴”的俊俏年轻人，毕竟那特性有些显眼。他们都知道此人是个怪胎，不仅仅是因为他牵小毛驴不骑小毛驴的作态，还因为他对敌从来都是一剑。打得过就笑，打不过就跑。至于他那将全身精气神泼洒而出的一剑，有个好名堂，被唤作是“黄昏一剑”。可是听去之后，觉得不好，略作修改，改成了“日下山河一剑”。日下山河即是黄昏，都一个意思嘛。

青龙帮的帮主蒋庆龙，加上军师“笑面佛”桑坤，还有刑堂的堂主“断肠枪”张彪，三人就扛起了青龙帮的一片天。此时齐齐来到小江镇，还带了一百多号人，怎么看都显得气势汹汹。可惜似乎是祸不单行啊，不仅被衙门扣了人，还遭了窃，让人目瞪口呆。青龙帮的名声在西凉地界简直是臭大街的，此时倒霉，自有大把人幸灾乐祸。只是在幸灾乐祸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在心中揣测着，小江镇的衙门到底是怎样的龙潭虎穴能让蒋庆龙铩羽而归，又是哪路的狂贼，敢偷青龙帮的东西？

青龙帮包着全小江镇唯一一间客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里嚼舌根呢。可就在中午的时候，有辆马车进镇来，直达客栈。只是一位马夫，就弄得青龙帮人仰马翻，惹得“断肠枪”张彪不得不出手，与那马夫激战。可激战正酣，张彪便被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一个老人给抬掌拍翻在地。那位老人，竟是泸阳城三大高手之一的【铁掌无双】宋滔。这位享誉满西凉的老人闲庭信步，站在那里，就逼得青龙帮不得不让出最好最大的一间房。据说那位【笑面佛】选择退让的同时，也还是笑眯眯的，果然是脾气好到了没脾气的地步。

在宋滔进了客栈后不久，又传出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有人闯大旗山！大旗山现在可是被封闭了的，有老剑身君何在座下的两位侍剑奴仆镇守，无一人能前进半步。刚开始的那几天的确有人想强闯大旗山没错，但无一例外都被打得找不着北。这次又是哪位吃了熊心豹子胆？

陆问青！竟是那个与【铁掌无双】宋滔齐名，并称为泸阳城三大高手之一的剑痴陆问青。这个消息传出，可谓是喧嚣雷动，一时间无数江湖人纷纷涌往大旗山，都想看一看这一战的结果。可惜大部队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只留下一片疮痍大地。陆问青终究还是被拦了下来，据说还只是被剑奴拦下，另一名剑仆还未出手呢。这又不得不令人感叹，那一位登顶武林巅峰四十余年的老人，果然座下无弱手。

听那些有幸观看到这一战的人的描述，惊心动魄，可谓是激荡人心。那位剑痴陆问青一出手就是赖以成名的霸道剑气，纵横交错，共计十八道，浩浩荡荡，场面壮观。但也经不住那位剑奴抽丝剥茧般的精细功夫，靠一个磨字诀便把十八道剑气生生磨灭。闯山失败，但也丝毫无损的陆问青从山腰下来，就在山道入口处席地而坐，面无表情，大有直接坐到七月十八的意思。

……

那名在饭馆里兼职说书的江湖侃侃而谈，说得慷慨激昂，惹得叫好无数，大有一张铁嘴，把江湖事说与江湖听的味道。

此时此刻说罢，他便端起了桌上一碗酒，一饮而尽。伸手想在桌子上拿几颗香喷喷又嘎嘣脆的茴香豆，可惜发现白瓷碟子已空。

他似回味不尽地咂咂嘴，长笑一声，说道：“有酒就好，谈资作菜，多逍遥！“

说着，说书的江湖人起身，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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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问青的确是在大旗山山道入口旁席地而坐，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诺大的山脚下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当然还有他的剑。

他本闭目凝神，无喜无悲的。

可就在这时，他睁开眼，望向上方那条逐渐延伸到山顶的石阶小道。

山道上有个人飘然而下，一步便是十余丈。

陆问青眼神一凝，继而嘴角泛起嗜战的笑意。插立在他身边的古朴长剑，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陡然出鞘三分。

剑身出现在空气中，他身边的温度骤降，如坠冰窖。陆问青所盘坐的地面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小的裂痕，如蜘蛛网般蔓延。

剑气纵横！

自山上如鹞子般乘风俯冲而下的那一人看向陆问青，微微皱眉。两道狰狞的疤痕，交相辉映，他是君莫笑，林字碑上第一人。

皱眉，继而松开！君莫笑没有停下身形，而是继续乘着风前行，直接飘到了陆问青的头顶上。就在他到达陆问青正上方的时候，底下有剑气冲霄而起。

陆问青纹丝不动，可他身边的古朴长剑，却猛然飞起，出鞘！一出鞘便是剑气凌云，他之上，云之下，中间乃是君莫笑，凌云先凌君莫笑。

剑如惊虹，带着浩浩荡荡的剑气，直冲君莫笑！

身居半空的君莫笑身形不改，神情不变，只见他用衣袖一卷，卷起风云。这一卷之下，大袖飘摇不止，袖内有气机鼓荡不休，仿佛将周围数十丈的空气都全部卷了进去。

一袖如山！向着那冲霄而起的剑气，轰然砸下！

轰鸣声不绝于耳，周围的土地炸出一个个深坑。君莫笑的一袖破裂，可御风而行的身形却没有一丝停顿，几个呼吸间已经没有了踪影。

待君莫笑的身影彻底消失，那把被大袖拍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古朴长剑才掠残影而回，重新入鞘。

陆问青的目光亮如火炬，似乎还有战意涌动。只是他的嘴角，在这是缓缓渗下一道血丝，血液滴落在他的衣衫上，触目惊心。

这一次没来由的短暂碰撞。

陆问青略输一筹。

……

君莫笑从大旗山上来，进了小江镇，寻寻觅觅了一会儿，然后才在衙门处停下。

当君莫笑跨入衙门大门的第一时间，正对着大门而坐的老镇长就发现了他，收回了仰望天空的视线，怒叫道：“谁啊你？你是谁啊？怎么乱闯官府重地？有冤屈的要先敲鼓知道吗？”

接着老镇长才想起来自己这个破旧衙门前是没有鼓的，又添上一句：“是要先敲门，先敲门，懂否？”

然后他就听到旁边一声哐当响，一根被削过的木棍掉到地上。他转头，看见陈老头张大了嘴巴，大到能塞进去两个鸭蛋，眼睛更是像要凸出来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不速之客。

“嘿，老陈。咋了？”老镇长伸出手在陈老头的眼前挥动，却被陈老头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掉。

陈老头马上把老脸皱成个苦瓜样，哭丧着对君莫笑道：“我说大爷咧，你想怎么样啊？”

小和尚现在可是养着伤呢，而且就算没有伤，貌似也打不过眼前之人的样子。

君莫笑说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找那个少年。”

“谁？一心？”陈老头听到不是来找麻烦的，暗中松了一口气。毕竟以对方的武功身手与地位身份，不至于也没有必要唬他。

君莫笑摇摇头，说道：“是那天向我问了那些问题的少年。”

陈老头脸色唰地变成了和他头发一样的苍白，急忙叫道：“你……你找他干嘛？”

“我没有恶意。”君莫笑说道。

老镇长夹在中间，听得不明所以，便推了推陈老头，开口问道：“谁啊？他到底是谁？”

陈老头不语，只是沉默着。

得不到回应，分外恼怒的老镇长立马吼了一声“靠！”他蹦起来，站在君莫笑与陈老头的视线中间，朝君莫笑叫嚣道：“你丫的到底是谁啊？这里可是我的地盘，我……”

他没说完，就被陈老头冲上前一把捂住了嘴巴。老镇长还想挣扎几下，陈老头连忙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找死啊你？他一只手就能把我们杀个几百次的。”

本来还有些挣扎的老镇长听到这话后立马安静了下来，待到陈老头松开了手，他才小声问道：“真这么厉害？”

“怕是还要再厉害一些的。”

“……”老镇长忽然冲着君莫笑一拱手，放声道：“这位兄台，我突然有点肚子疼，先去吃点东西，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接着就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陈老头看着他跑得比兔子还顺溜的矫健身姿，有种脱下臭鞋来扔死他的冲动。可惜他不能，有个君莫笑可是在看着他呢。陈老头重新望向君莫笑，君莫笑就冲他微笑。

陈老头见他笑，也只能跟着挤出一个苦笑，说道：“你找张小鬼有什么事吗？”

“噢？他叫张小鬼吗？名字挺有趣的。”君莫笑赞了一声后，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来找他喝酒。”

“喝酒？”陈老头被这个回答弄得脑袋拐不过弯来，简直有点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坏了。

君莫笑却点头，重复道：“是的，就喝酒。”

“好！我跟你去！”后堂那里忽然响起张小魁的叫声。

他走了出来，看着君莫笑。

“张小鬼！”陈老头连忙叫了一声，想说些什么。

张小魁冲他做了个安心的手势，说道：“放心吧，陈半仙。没事的。”

他话是这么说的，可陈老头发现，他的脚在打颤。

君莫笑苦笑一声，说道：“看来你们真是误会了，我真的没有恶意。”

“那你好端端的来找张小魁喝酒干嘛？”陈老头猛然叫道，丝毫没有刚刚那份软弱的样子。

君莫笑沉吟一会儿，说道：“我想喝酒了，一个人喝闷酒又不爽快，可我又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

“那你也不应该找张小鬼！你找我，我比张小鬼能喝一万倍！”

“陈老头！”张小魁怒瞪了一眼，终于呼喝出了那个第一次出口的称呼。

陈老头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张小魁继续叫道：“人家是在叫我，又不是在叫你，你凑什么热闹。”

君莫笑说道：“你们知道的，无论我想做什么，你们都拦不住我。我真要对你们不利，完全没有必要耍这些小心机。”

张小魁和陈老头沉默，因为他们知道君莫笑说的的确是事实。

张小魁看着君莫笑的眼睛，说道：“为什么要找我喝酒呢？”

君莫笑笑道：“因为那天你给我解了惑，总得谢谢你才行。而且，我喜欢和单纯的人相处，那会让我也暂时变得单纯些，多好！”

张小魁忽然咧开嘴一笑，说道：“那好！走，我们去喝酒。”

他拍了拍陈老头搭在他肩膀上的老手，示意别担心，然后就跟着君莫笑去了。

走出衙门，走到饭馆。

他们真的是要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