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勾魂夺魄，黄昏一剑

天地之间分黑白，生死之间有无常。

黑白无常，指的是民间传说中人死之时勾取生魂的两个地狱使者，是接人间人走往阴间路的鬼差。这么一个外号，当然不可能是善于之辈能够拥有的。

牛满金有些诧异地看着围观之人如潮水一般退去数丈远，摸不着头脑的他看向那两个被视若恶鬼的黑白无常，问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你们？”

被某个无良人士取名为“小白”的白无常桀桀直笑，那是他露面以来第一次笑，但是无数人都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因为他笑得实在是难听极了。白无常说道：“我们是黑白无常，他们当然会怕我们。”

“你们是鬼？”牛满金的牛眼睁圆了，问道。

“我们当然不是鬼，但是我们可以将他们变成鬼！”白无常十分刺耳地说道。

牛满金撇了撇嘴，似乎不能理解白无常言语中的机锋。他只是伸出空闲的左手，对黑白无常勾了勾手，笑着说道：“俺才不管你们是人是鬼，反正只要能和俺打架就行了。”

白无常尖声道：“会死的哦。”

牛满金咧嘴而笑，说道：“俺老牛不仅不怕鬼，也更不怕死。要是你们能打死俺的话，就来吧。”

白无常终于不再说话，而是伸出一只手，捏住了旁边黑无常的衣衫。牛满金满脸疑惑，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就见白无常用力一甩，直接将黑无常甩到了半空中。牛满金昂头，想要追逐那道被甩飞起来的黑色身影，只是他的头刚抬起，白无常便飘忽而至，一掌拍在了牛满金的胸膛上。

可是牛满金反倒没有像刚刚被黑无常打中那样直接飞出去，他反而低下头，看着白无常，笑道：“你可比你哥斯文多了呢。”

然后他暴吼一声，手中的铁枪转动，横扫而至。

狂风呼啸，将人的脸颊刮得生疼。白无常连忙飘身而退，在后退的时候还翻身跃起，于半空中堪堪闪过了那一记铁枪的横扫。可他的人已经在半空，又有何处借力？牛满金的手腕一拧，左手握住枪尾，改为双手持枪，照着白无常的身躯一枪戳去。

枪出如龙，空气中炸起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身在半空中的白无常面无表情，这一枪太急太急，哪怕是他也避不过。既然避无可避，那便无需再避，白无常在半空中伸出两只手，神神叨叨。

难道是想用这双手去硬抗那杆绝对可以穿金裂石的大枪？

不可能！牛满金的眉头皱起，他自信这一枪，眼前这人绝对不可能赤手空拳地硬撼。

当然不可能。白无常虽然自信，但并不盲目。只是他不去接这一枪，自然有人会帮他接下。

晴空落惊雷！天上猛然出现一抹刺目的黑光，如同一道雷电从天而降，直接劈落在牛满金与白无常之间。

那个面目可憎的黑无常一脚踩在牛满金的枪头上，眼中似乎藏有一片星空，浩瀚无际。

那杆大枪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被黑无常这从天而降的一脚怒踏，也丝毫没有要弯曲的迹象，而仅仅是改变了刺出的轨迹，向下坠下。

牛满金的双手猛然涨大三分，硬生生地抵住了枪身下坠之势，改刺为挑，如同撬杠杆似的把黑无常往上撬起。黑无常再度如蜻蜓点水一般用脚尖在长枪上轻轻一点，人已脱离枪身，直直冲向牛满金的面门。

于此同时，在黑无常的身后，竟然飞出两条小指般细小的黑色链子，如游蛇在半空灵活游动，跟着黑无常的冲势，往牛满金卷来了。

牛满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只不过这一丝笑意不再是那种土里土气的憨笑，而是狞笑，狰狞的笑。

枪为百兵之王！枪围之外，动则迅若雷霆，善于变化，难以捉摸。可到了枪围之内，非但是作为长兵器的优势荡然无存，还会因为枪身的长度而制约了招式的施展，所以江湖上就有了这么一个说法：与用枪之人对敌，只要能突破对方的枪围，便算是赢下了八成。

如今牛满金被黑无常突入了枪围之内，本应该慌张才对，可脸上的狰狞却时刻提醒着所有人，哪怕是被突破了黄金区域，他依然无所畏惧。

牛满金并没有抽枪回救，手中的长枪猛然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连续抖动九次。

九次肉眼难辨的颤动，只在刹那之间。

接着已经快要碰触到牛满金身体的黑无常蓦然化作一道黑光，身形急急掠退。在他本来前进的方向上，猛地响起阵阵如同雷鸣的爆破声。

一连九响，九响过后，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牛满金手腕扭动，铁枪夹带着这九响如惊雷的威势，冲飞退的黑无常怒砸而去。可黑无常还未做出反应呢，那两条如游蛇般的黑色链子却开始展露獠牙，暴起冲至，横在了黑无常的身前。

铁枪狠狠地砸落在黑色链子上，就像是砸中了一团棉花，软绵绵的无处受力，反而被硬生生地弹回来了。

那两条黑色链子得理不饶人，弹退了铁枪后，蜿蜒一圈罢，如两道箭矢爆射向牛满金。

牛满金怒目，身形连退三步，一步半丈，瞬息退出了一丈半的距离。他手中的长枪更是晃出一个圆来，以空气为水，用长枪作棍。

一棍搅水，搅出一个漩涡来。两条链子受到了长枪上附带气机的牵引，被搅入了漩涡之中。只是这两条链子被搅入了漩涡后，并没有像牛满金所想的那样任由摆布，反而是挣脱了漩涡中的气机，直接沿着牛满金手中的长枪蜿蜒攀附而上。

牛满金怒喝一声，这一喝之下，他的双臂再狠狠一震，连同长枪也跟着震荡起来。他想用这看似不大却暗含玄机的震动，把两条链子给直接震裂。可惜那链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制造而成的，被牛满金这内蕴浩荡气机的狠狠一震之后，竟然只是稍微停顿了一小会儿，便再度如蛇缠绕大枪，还不停地向上攀爬。只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攀附到了牛满金左手握枪的位置。

牛满金霍然抬头，顺着那两条仿佛没有长度上限的链子看去，看到这两条链子正是从白无常宽广的袍袖中延伸出来的。

此时黑无常又至，在半空中双手舞动，叠成了一面水泼不进的掌影墙壁，朝牛满金压来。

牛满金顾不得再去纠缠那两条古怪的链子，面对这飘忽的掌影，他也不敢等闲视之。于是枪式一转，在虚空中拉出一道赏心悦目的优雅弧度，砸向那层层重影。

只是还不待两者碰撞，牛满金便再次神色大变。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无法灌输入长枪之内了。没有了内里依附的长枪，就像是没有了牙齿的狼。没有了牙齿了狼，其实比狗都不如。

嘭嘭嘭……

阵阵闷响，黑无常直接十几掌一掌不漏地拍击在枪身上，长枪处传来一声声气机爆裂的响音，可依然是丝毫无损。长枪无损，可这十几掌蕴含的强大力量，使得牛满金连连后退。最重要的是那两条黑色链子邪乎的很，在碰到牛满金的左手后，竟然就像两条活生生的小蛇，爬行而上。

“俺——生——气——了！”牛满金大声咆哮起来，随着他的咆哮，身形再度急退数丈，拉开了距离，都差点退到了人群中。他身后的人群见到牛满金那如同墙壁的背影压来，赶紧吓得又后退了一大段距离。

后退，代表着拉开距离。一个枪身范围之外，两个枪身范围之内，这才是习枪之人当之无愧的黄金区域。牛满金虽然不能以常理度之，但他始终没有忘记江湖上最朴素的一个道理。

枪客被近身，不利！

身为一个枪客，被突破了黄金区域，近身到了枪围之内，就是未战先败八成。

江湖上初出茅庐的菜鸟们都懂得的道理，牛满金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功夫好一些就随意忽略，他的战斗也仍然会依托在这一点上。

此时，牛满金拉开了距离。没有理会从枪身蔓延到手上的黑色链子，而是看着不远处那黑白相映的身影，说道：“这就是你的夺魄？能够封锁真气的法门，果然够恶心。但俺老牛也不是吃素长大的，俺可是天天——”

他的身上猛地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机，犹如火焰般剧烈跳动，甚至将空气中的光线都逼迫得开始扭曲。

“——都要吃好大一碗肉呢！”牛满金吼出了刚刚未说完的那句话。吼声落下，在他身上凝聚的气机轰然爆炸，强大的气流以牛满金为中心四处扩散，地上的青石板更是被刮起了好大一层来，纷纷往人群砸去，要不是周围那些人都是些有两手功夫在身的江湖人，非得被这些石板砸出个头破血流不可。

牛满金手上的两条黑色链子被这暴烈的气机一冲，也终于停止了继续蔓延的势头，非但停止了，还以一种比蔓延时还快好几倍的速度退去。

“吃俺老牛一枪。”

牛满金两步踏出，在本就是满目疮痍的地上再踏出两个土坑，他手中大枪舞动，在虚空绽放出朵朵枪花，更如同是一张枪花构建而成的大网，当头罩向黑白两无常。

白无常大袖飘摇，面对牛满金来势汹汹的反击，没见他有如何动作，那两条黑色的链子就好像发了疯似的在半空中疯狂舞动，再度缠向牛满金手中的大枪。这边的黑无常则是一手横放在胸前，一手拉向身后，整个身体向被拉圆了的劲弓，以身为弦，以右手为箭，一拳打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拳罡就似利箭般划破空气，直接撞向了那漫天绽放的枪花。

牛满金的一双大眼中精光奕奕，脸上也是露出了一种痴心狂热的神彩。他枪式变动，面对那汹涌袭来的拳罡，一枪扎去，把拳罡炸得炸裂。比起这拳罡，更令牛满金在意的是那两条曾使他憋屈无比的黑色链子。已经吃够了黑色链子苦头的牛满金当然不会再有所轻视，手中长枪或荡或刺或砸，不管那两条链子如何纠缠，射来的角度如何刁钻，最后的下场都是被枪尖暗藏的凶戾气机震退。

牛满金倒拖着长枪而走，步伐时缓时急，飘忽不定，可瞬息之间就逼近了数丈。然后他的右手青筋暴起，仿佛要冲破皮肤。牛满金一手拽住长枪的尾部，从后方起，抡出一个大圆，更像是拿着一条鞭子般，怒砸向黑无常。

啪啪啪——

阻碍在两者之间的空气发出急促的哀鸣，黑无常急忙抽身掠退，只不过退得太慢，或者说是那鞭砸而下的铁枪太快太急，眼看着就要避无可避。那边的白无常沙哑地尖叫一声，链子放肆飘摆，在黑无常的头顶处编织出一道防线来，硬生生地抗住了牛满金的这一招。虽然仅仅只能稍微延缓一下长枪的落势，可就算是有一刹那的空隙，也足够黑无常抽身而退了。

那一记鞭砸，终究是没有砸中黑无常，只砸中了白无常的两条黑色链子。牛满金也不收手，恼怒的他甚至还用上了十足十的力气，把两条链子狠狠地砸入了地下。

地面被这一砸，砸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裂缝还往四周波及而去。

白无常恍若落叶飘飘，随风而起，躲过了在脚下蔓延过来的沟壑。于此同时还伸出了一只手，那两条已经被砸落沟壑的黑色小链子竟然就像打不死的小强般，依然“活蹦乱跳”地从泥土中钻出来，回到了白无常的衣袖中。

三人再度站定，对峙，互相的神色极为不善。

“打什么打什么打什么——”三人还没来得及开始下一波碰撞，一个身影就带着声音飘身插入三人的中间去。

这时候插手的，当然也就只有黄昏了。

黄昏朝牛满金那边一瞪眼，道：“好端端的找人打架，你有病啊你？”

牛满金被这么一说，略显尴尬地提起那将地面砸出了好大一条深沟的大枪，说道：“打架促进功夫提高嘛。”

黄昏蹦了起来，叫道：“那你怎么不去找洛青衣打？怎么不去找楚怀风打？”

牛满金嘟囔道：“打不过。”

“所以你就来找我们这些无辜青年的麻烦？”

“你们厉害呀。”

“厉害就能让你随便打？”黄昏的声调提高，显得有些尖锐。

牛满金被黄昏说得有些悻悻然，那张黝黑的脸上甚至浮现了一抹潮红。接着他就瞪眼，破罐子破摔地叫嚷道：“打了又怎么样？有种你就反打回来呀。”

挑衅，这是红果果的挑衅啊！

藏在人群中的张小魁和陈老头，十分感慨地这样想着。

接着他们就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长的十分俊俏的年轻人伸出一只手，念叨了一句：“剑来。”

然后被黄昏放在了人群中的小毛驴便发出了一声嘶叫，它的背上有一道剑光冲霄而起，在天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椭圆后，落在了俊俏年轻人的手掌中。

俊俏年轻人嘴里愤愤地说道：“我打死你！”

说完他就递出了一剑，剑气惊长虹，猛然暴涨十余丈，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了，滚滚江水波涛汹涌地就席卷而至。又更像是一轮缓缓落下的夕阳，以非人力可挡的超凡姿态，碾压而来。

天地间黯然失色。

宽阔街道被这一道磅礴剑气碾过，一片疮痍。

势如破竹，势不可挡！剑气纵横披靡，所到之处，裂出一条能把人都塞进去的巨大沟壑。

顷刻间，人仰马翻，哀鸿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