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8、恨不相逢未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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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与哥哥及卫子骁商谈守城之策,地点却定在紫宸殿内。小猴子阖眼卧在床上,我们便在一旁商谈。

“火油是个好办法,但并不是长久之计。”哥哥喃喃自语,“若能像古人一般,排个修罗阵就好了。”

卫子骁在旁苦笑:“谈何容易?大抵古书上的记载也并不全真。”

我随手抽过旁边一张纸,闭眼回想了很久,在纸上写写画画。哥哥和卫子骁原本还在低声谈话,不多时也都侧目看我。

哥哥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什么时候了还有此等闲情逸致。”

我随口问他:“宫中可有大石长杆?”

卫子骁想了想,道:“宫中假山等装饰均是大石做成。长杆……太皇太后是要什么样子的长杆?”

“护城河深多少?”

哥哥道:“约两米多。”

我抬头一笑:“那我便也要两米多的长杆。”说着将手中纸张递给他看,“圆点就是大石,叉就是长杆。着人趁夜黑按着这个方位布置下去。准备好火油,下次他们攻城之后,浇油再烧。”

卫子骁云里雾里:“踏石扶杆,过河岂不是更加轻松?”

小猴子躺在床上一直未动弹过,这时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我却浑不在意,只道:“若他们敢踏,只管踏来便是!”

被困第十日,连城连玉父子齐上场,带兵再次攻城。他们遣先头部队两千人,预备踏石过河,两千人悉数死在河内。

接着再派一千人渡河,再次悉数死去。

河上的浮尸几乎要布满整个河面,连城等人偃旗息鼓,终于不敢再派人来。哥哥放火烧尸,未伤亡一人,大获全胜。

哥哥自然喜不自禁,却仍旧疑惑:“你这什么把戏?又是舒无欢教你的?”

我躺在床上也笑起来:“我此生唯有舒无欢一个师父。不是她教又会是谁?”

卫子骁抚掌大笑:“太皇太后这无论是什么把戏,我包管连城连玉那对小贼五六日都不敢再次攻来!哈哈,这一仗,可真是痛快!”

哥哥绕过屏风进来,端详了我片刻,叹一口气:“安安,你瘦了非常多。”

皇宫被围十二天时,已有人因吃饭的问题闹了起来,造成不小的骚乱。第十三日,大片兵卒与宫人中毒。

我卧床不起,哥哥便带人去排查。不多时遣了亲卫前来回禀,带来了一个极其不好的消息:宫内饮水被人投毒。

□□是如何进入水中的,是有人在宫内投入,亦或是在宫外的水源上游投入,都不可得知——也无法深入调查。因为这事引发的后果几乎可以致命。

这时天气已经温热起来,却又不是雨季,正是缺水的时候,如今水源被人投毒,整城的人都会死在这里。

一时之间,死亡的气息仿佛弥漫在了整个皇宫的上方,压的人几乎透不过气来。我也已近两日不曾进水进食,根本无力起身。宫里所有人都是等死的状态,无数的人觊觎着我和小猴子这两条命。

哥哥调了大批的人手看护我们两个,尤其是我这里,里里外外全是他的心腹亲随。我和小猴子双双静养在床,甚至连我心里都已经觉得,这次定然难逃一劫,我们真的是死定了。

然而就在这时,噩耗传来:

一队两万人的部队作为先头部队回返帝都回援,领头的人是——皇祈。

这无疑是我二十年来听过的最是噩耗的噩耗,这个名字宣告着我们整个皇宫的死刑。然而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却显得异常平静。只是换上了金绣九凤的宫装,盛装华服,手持龙剩敫绺缫黄鸬巧狭顺乔健

极目之处,尘土飞扬在空中。可以看到庞大的军队如黑云一般奔袭而来,这是他的军队,却是我的死敌。我与他势不两立,却几乎不忍恨他。

我这一生,原就是笑话一场。若能死在他的手里,其实……也好。

不知何时,小猴子突然来到了我身边。他亦是身着明黄色的龙袍,金冠束发,手持皇昭当年的佩剑,俨然已有一国之君的气势。

只是他生不逢时,剑还未出鞘便已不能再出鞘。

他低头迎上我的视线,两人对视片刻,我笑了笑,伸手习惯性的摸摸他的头发,低声道:“对不起,我没能护得了你。”

小猴子显然没料到我有此一语,默了良久,低声说:“是我对不起你。”

两句对不起,已道尽心中所有。我握住他的手,淡淡道:“我曾答应你祖父,尽我一生来辅佐你。若今日你有个万一,我不会独活,便陪你一起去见你祖父吧。”

小猴子喉头动了动,却终未说话,只是放眼望向对面。

皇祈已带兵入城,正与温叔镜站在河岸边对话。他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军士,整个帝都却静的让人胆寒。我遥遥望着他,金戈铁马的气息还尚未退去,风尘仆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势。

宛如一个年轻的帝王,君临天下。

我与小猴子并肩站在墙头,却根本无人放箭过来。想必援军已到,我们根本不再构成任何威胁,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我深吸一口气,看着皇祈与温叔镜交谈许久,看着他望向我们,看着他拔出长剑——

一剑砍下温叔镜的脑袋!

身旁不知哪个小兵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口冷气可真是吸出了我的心声。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心思急转——已经根本都不会转了。

接着皇祈的声音响彻天际:“本王奉旨入京勤王,尔等叛贼,还不伏诛!”

这真是我二十年来经历过的最戏剧化的一幕,我已经完全不知道皇祈想要做什么。紧接着更是让我云里雾里,皇祈下令诛杀所有反贼,将领悉数绑来,其余全部诛杀,一个不留。并且——不接受投降。

帝都一瞬间血流成河,剩下的六千士卒全部被歼灭。

我和哥哥面面相觑,哥哥凑近了悄声问我:“你不是刚从他那里回来么?他既然不反,你跑回来做什么?”

我脑海一片空白——我并不知道他不反。

逆党全部处理完毕,皇祈卸下佩剑,孤身一人,渡河过来,请求入宫。

时隔半月,城门再次徐徐打开。皇祈疾步而入,看也不看走下城墙的小猴子,眼神直直投在我身上。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方才对小猴子道:“微臣救驾来迟!”

所有逆党将领全部被抄家,家中男子与十岁以上的女子全部问斩,十岁以下的女子发配边疆,终生不得进入帝都。

大喜之后,我一直很想见皇祈一面,可不知皇朝的祖宗在天上得罪了什么人,皇朝这年确然是大灾不断——

江州突发水灾。

小猴子需要立即派专人过去处理此事,人员尚在商议。经此一事,小猴子有心重用哥哥,此次人选基本应是哥哥无疑。

这日下朝后,皇祈来到青霄殿见我。

我们分隔月余,这是第一次相见。由于被困时无药无粮,我的身体亏空很大,至今还未完全恢复,因此勉强换了宫装,虚弱的靠在玉座里。

皇祈与我道:“身体好些了么?我听画未说,你这几天睡的很不安稳。等下让崔临来给你开些药,需要什么,宫里没有的,我给你送来。”

我点了点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有时我觉得他很熟悉,让我甚至觉得惺惺相惜。他这样的对手是我平生仅见,仿佛是上天派来专门克我的人。可有时,我却觉得他很陌生。

陌生到无论我走的与他有多近,无论我在不在他的心里,都始终有一层轻纱隔在两人中间。

默了许久,皇祈好笑的问我:“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抬眼看他,良久,沙哑道:“与玉瑶和亲,与温叔镜联手。你将我们所有人都欺瞒的好好的,是不是?”

皇祈似笑非笑的睨着我:“安子,你怎么了?”

我偏过头去闭上眼,只觉得身心疲累,再禁不起什么波澜。

两个人静了很久很久,我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皇祈站到我身边,低沉着声音问我:“安子,你爱不爱我。”

我豁然睁开眼去看他,脑中却飞快的划过玉瑶、爹爹、玄珠……那句就要脱口而出的“爱”立即被哽在喉咙。顿了半晌,我转过头淡淡道:“我曾喜欢你。”

又是很久的静默,皇祈的声音响起。

淡漠,荒凉。他对我说:“但是我爱你。”

我背过身去,眼泪滑下来,可依旧冷着声音说:“可我不爱你。”

背后静默了良久,我的泪水沾湿了衣裳。最后,冰凉的玉阶之下,皇祈悲伤的声音传过来,他说:“安子。你可真的……是个狠心的小姑娘。”

而我回过头去的时候,玉阶之下一片空荡,皇祈已经不知所踪。

第二日,皇祈请旨南下江州,皇冼准奏。

我没有去送他,亦没有派人带给他什么话。甚至他出城那日,我都不曾登上城墙去看一看他——哪怕我心里很想,但我却未曾。

六月初七,皇祈的死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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