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捧埋骨之地的黄土，莫离飘然而去。

时隔十多年，想要从莫家村的废墟上找到当年屠村血案的线索，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但莫离知道，像莫家村这样两三百人的小型村落，方圆百里之内并不少见。整村被屠这种事，不可能没人留意到一些细节。

俗话说，靠山吃山，常年深入山林的老猎人，即便不是一个村子的，多少也会有些联系，相互照应。

聊天打屁，猎户之间的闲扯，也是这大山里最主要的信息流通方式。

莫离相信，总会有人，能够告诉他一些有用的东西。

马家村，距离莫家村还不到十里地。

此时已近初冬，村里的女人们正忙着晒制那些要储备过冬的食物。大群孩子在村道上嬉闹追逐，像极了当年的莫家村。

除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汉，莫离基本没见着什么男人壮丁，想必是猎队进了山，还没回来。

毕竟再等几天，开始入冬下雪，山里的野兽都躲起来过冬，就很难再猎到什么了。而现在，冬眠前的野兽纷纷外出觅食，却是猎人们最佳的狩猎时机。

“嘿，慢点慢点，这位小哥，你慢点走，老头子我喊你呢。”马家村口，一个满头白发的老汉大声喊住莫离。

停下脚步，莫离扭头看向那老汉，挤出一个疑惑的神sè道：“大爷，你喊我？”说罢又左右瞧了瞧，确定自己身边没有什么其他人。

“老头子我多嘴问一句，小哥面生的很，不知道从哪来？”老汉话虽然说的客气，但神sè之中却隐隐带着戒备。

倒不是说这山里的猎户不好客，只是眼看着快要入冬，外出寻找食物的野兽都格外凶悍嗜血，哪还有人敢独自在山里转悠的？

况且比起那些整天ri晒雨淋的猎人，莫离长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一看就知道不是生长在这大山里的孩子。也难怪惹得老汉生疑。

如今的莫离，一身粗布麻衣，背着包裹满脸风尘仆仆的样子，收敛了自身气息之后，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文弱书生，而不是那个叫人闻之变sè的雷咒修罗。

听到老汉的问话，莫离面sè窘迫的应道：“不瞒大爷您说，我幼年离家，原本准本今年返乡探亲的，可是绕了几天，也没找到回去路，刚好路过你们村，就想进来讨口水喝，顺便再问个道。”

老汉斜眼打量了莫离一会，才说道：“你在这等着。”说罢就转身走进木屋。

一会功夫，老汉提着一只兽皮做的水囊，出来递给莫离道：“拿着水。赶紧走吧。”

“诶，谢谢大爷，我这就走。”说着作势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扭头道：“大爷，我再多问一句，去莫家村，应该怎么走？”

突然听到莫家村三个字，老汉脸sè骤变，像是见鬼一般喝问道：“莫家村？你是什么人？去莫家村干嘛？”

莫离心中一动，当他提起莫家村时，老汉眼中透着无比的惊惧。

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才会让一个在山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猎户露出这种神sè。

老汉的反应，让莫离大感意外，便继续装腔道：“大爷，看您这话问的，刚才我已经说了我要回去探亲，我家就在莫家村呀。”

“睁眼说瞎话，老头子我是这么好骗的？”老汉一脸的不信，眼睛盯着莫离，脚下却是退到了木屋外的柴堆旁，那里正插着一把劈木头用的柴刀。

看着老汉的手摸到柴刀上，莫离不由一阵苦笑，为了不让柴刀落到自己脑袋上，他连忙道：“大爷，有话好说，我哪能骗您？”

“还嘴硬，你倒是说说看，你是莫家村哪家的娃？”老汉嗓门越来越大，引得不少村民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围拢过来，嬉闹奔跑的孩童更是远远的躲在人群里打量莫离这个陌生人。

说到爹娘，莫离神sè骄傲道：“我阿爹叫莫桑楠，以前我娘常说，阿爹是附近最好的猎人。”

哪知话音刚落，远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便大声嚷了起来道：“你骗人，我阿爹才是最好的猎人。”说着还抄起泥巴，朝莫离丢来。

这小子丢泥巴准头倒是不错，莫离作势要躲，却是闪避不及，灰sè的麻衣上糊了老大一坨黄泥。莫离暗笑，这样一来，想必马家村的人也不好意思那么快就赶他离开。

老汉怒目一瞪，朝着那孩子喝骂道：“小兔崽子，一会喊你爹收拾你。”

却听那孩子兀自不服：“七爷，他就是骗人，我阿爹猎过野猪黑熊，谁不知道。不信你喊他阿爹来比比。”说完，见那被唤作七爷的老汉脸上怒sè渐重，一缩脖子躲进了人群不敢再吭声。

闻言莫离不禁莞尔，若是当年在莫家村听到有人自夸第一猎人，想必自己也会是这样的反应，只可惜…

老汉则是愣了许久，有些迟疑的问道：“你是阿楠家的儿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离，你认识我爹？”莫离同样有些纳闷，虽然两个村子离得不远，但对于这个七爷，他却是没什么印象。

“你…你是阿离？你还活…啊，你离家好多年了吧？”老汉话说到一半却改了话头，显然对于莫离的出现无比震惊。

此时，村口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进山打猎的壮丁陆续下山回来。留在村里的女人和孩子呼啦一下围拢过去，帮着抬猎物递水壶，就像欢迎凯旋而归的英雄一般。

恍然间，莫离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莫家村，自己和娘亲一起在村口迎接打猎回来的莫桑楠。心底里生出了一股子莫名的酸楚。

刚才用黄泥丢莫离的小子当先挤进人群里，扯着嗓子叫嚷道：“阿爹阿爹，有个人吹牛，说他爹才是最好的猎人，你去比比，叫他知道阿爹的厉害。”

被那小子唤作阿爹的魁梧男人一把抱起自家儿子，朗声大笑道：“好，让阿爹去见识见识。”说罢便朝着莫离和七爷走来。

看着莫离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男人朝着老汉开口问道：“七叔，什么事？”臂弯里的那小子还示威似的朝莫离挤了挤眼。

“哎，阿虎，你还记得莫家村的莫桑楠么？”说着，老汉还叹了口气。

被七爷喊做是阿虎的壮汉脸上不禁诧异，问道：“莫桑楠？那年在山上救了我的莫大哥？”

七爷沉默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又对莫离道：“今晚你便留下过夜吧，这么多年没回来，有些事，你要有心里准备才好，明天一早便让阿虎带你去莫家村。”

这时候阿虎才反应过来，不由惊呼道：“他是莫大哥的儿子？”

“嗯，他爹也算对你有救命之恩，明早，你就带他走一趟吧。”七爷说着又看向莫离身上的那一大滩黄泥道：“看看你家小兔崽子干的好事，回头拿件袄子给阿离换上，别怠慢了。”

夜sè渐深，莫离和马七爷、马虎二人，围坐在七爷家的火炉边，粗布衣早就换成了马虎拿来的兽皮袄子，只是大了许多颇不合身，一看就是马虎自己穿的衣服。

火炉上烤着马虎带来的獐子腿，滴落的油花在火苗上炸出连串的噼啪声。

直到现在，马虎对于莫离的身份，还是有些怀疑。

“阿离，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头都干点啥营生？咋那么多年才回来呀？”马虎一边用小片刀划拉着獐子腿抹着香料，一边问道。

莫离神sè间不禁有些忧伤道：“六岁那年，远房表舅带着我去给城里有钱人家的少爷当伴读书童，一晃眼到今天，也有十八年了。”

“书童好，能识字，不像我家那小子，整天就知道玩泥巴撒欢，欠收拾。”砸吧着嘴，马虎一手翻动着火架上的獐子肉，笑道。

“我这烤獐子的手艺，还是好多年前在山里跟你阿爹学的。那时候他真是，嚯！壮健，徒手能搏熊啊。”说着，视线便朝一旁的莫离瞄去。

“我记得我爹背上，就有一道疤，我娘说是棕熊留下的。”莫离似是回忆起正值壮年的莫桑楠，背上那道疤，是他荣耀的象征。

马虎听了，差点激动的泪流满面，对莫离的身份再没半点怀疑，因为莫桑楠背后那道伤疤，就是救他的时候留下的。

当年不过十多岁的马虎，随着村里的猎队进山，谁知道却撞上了一头刚产子不久的母熊。好家伙，那熊立起来能有两人高，周围的猎户吓得四散奔逃，他也差点丢了xing命。

幸好，莫家村的猎队路过，莫桑楠拼着受伤把他从熊掌下就出来。

自那以后，马虎对莫桑楠崇拜无比，还特意求着七爷带他去莫家村见过莫桑楠。

那会，莫桑楠的媳妇还大着肚子，听说给娃起的名字，就叫莫离。

“哎，要是没有你爹，我也早就没命了。二十多年前，那会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没想到，一转眼都那么大了。”马虎不由唏嘘了一声，用小刀割着獐子肉，不时给莫离递上一块。

“七爷、虎叔，我爹娘是不是出了啥事，你们支支吾吾的，也不说个明白。”莫离面露疑惑焦急之sè，和他们两个东拉西扯了半天，莫离这才找到机会把话扯上正题。

“不是你爹娘出了啥事，而是整个莫家村，都出了大事。”说着，马虎不由叹了口气。

莫离看向边上的七爷，却见他神sè之中充满了惶恐和不安，好几次yu言又止的样子，让莫离心中微动。再联想他今天听到莫家村三个字的反应，这七爷，显然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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