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城最大的教堂，是位于城外一公里的索菲尔大教堂。

说是“大”教堂，实际现存的部分也不过占地两百平方米，只有一个礼堂而已。

整个教堂是砖石结构的欧式建筑，是卡尔城战火之后残余的老建筑之一，整体坐落在一片高大的毛榉树林中间，被浓密的灌木包裹着，看上去古朴简单，却别有一种历经磨难与时间洗礼后的单纯之美。

可惜新人类们并不能欣赏这种美，在卡尔城被新人类占据后，没有信仰的丧尸们便摧毁和抛弃了这里，使这里几乎彻底沦为了废墟。

但是婚礼前的短短三天里，这里竟然一反常态地热闹起来。

满是荒草的林间小径被清理了出来，重新变得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马车满载着各种各样的建筑材料频繁地往返路上，将索菲尔教堂门口清理出的空地一点点堆满。

随后，马车载来了许多来自卡尔城周围各地的丧尸工人，教堂内外重新恢复了喧嚣，脚手架像雨后的竹笋一般飞快地搭建在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将这座不大的教堂几乎完全遮蔽了起来。

只用了一天时间，教堂斑驳破败的外墙便被完全修缮，洗去了破败脱落的墙皮和斑驳的伤痕，焕然一新。

原本残缺碎裂的彩色玻璃也换成了新的，规整拼接的各种颜色被阳光一照，将教堂内部映得七彩斑斓。

那些崭新的橡木长椅和别具风格的装潢全都被染上了一层七彩霞光，竟然也有了几分当年信众朝拜时代的风采。

唯一与当年不同的，是最正中心那面墙上原本高高在上的神像早已经不知道去向，此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木雕的十字架，占据了整面墙，十分高大壮观。

这样惊人的修复速度，几乎让所有人惊叹。

除了洛丽塔。

直到双脚站在了教堂前面的空地上，洛丽塔都还不敢相信自己这几天的经历是真的。

一方面她为罗什与她的婚事而激动和喜悦，另一方面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让她有些不踏实。

这样飞速地清理出结婚场地，让她这种不踏实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她和乳母悄悄来看结婚场地。

夕阳的余晖让整片毛榉林都渲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红色，有一种别样的温暖质感。

可是这温暖的质感也正在一点一点地撤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夜剥夺。

洛丽塔一步一步迈上教堂前刚刚清扫过的台阶，最终站在了教堂的门口，伸手推开了两扇沉重的木门。

这木门原本雕刻了极为繁复精美的花纹，凹凸别致，今日一番打扫恢复了本来面目，手指触碰上去，手感十分不同。

“吱呀”

双臂用力，木门应声而开，将夕阳的光芒一点一点扩展进教堂里面去，仿佛在地面上摆了一面光影的相框。

洛丽塔的身影孤零零地嵌在这个光影的相框里，看上去纤弱而沉默。

乳母跟在她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看着这个几乎被华丽和溺爱堆砌起来的丧尸少女，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接过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孩的情景。

那天的雨特别大。

一道高墙，将她们和外面的战乱分割成两个世界，在响彻整个世界的轰鸣的雨声里，这个女孩睡得甜美又安静。

一如之后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公平，对旧人类是，对新人类也是。

一转眼，这个小女孩就已经长大成了少女的模样，她站在自己的面前，跟自己说即将成为一名新人类，满脸的向往和雀跃。

那时候的洛丽塔单纯得像是一张被保存得极好的白纸，满心以为只要成为一个新人类，就能和父母一样拥有比旧人类更强韧的身体，不会被疾病和死亡困扰。

那时候，她已经被一种被称为肺结核的旧人类疾病折磨了好几年，终日靠吃药维持，才能勉强压制住剧烈的咳嗽和难捱的呼吸问题。

她还不知道，成为新人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死了。

不再是一个鲜活的人，而是成为了一种新的类人生命体。

虽然生命得到了无限延长，不会被任何已知疾病困扰，但是却要忍受身体腐烂变形的煎熬。

要不是家境优渥，她甚至有可能沦为一个低级的丧尸个体，像野兽一般无知无觉，只懂得残忍地杀戮，连属于自己的意识都不配拥有。

从这方面来说，洛丽塔又是幸运的。

她顺利地熬过了进化阶段，最终在整个家族财力物力的强大支撑下，顺利成为了一个容貌没有损毁的智慧型新人类。

整个家族为此喜极而泣，盛大的宴会举办了两天。

但是只有乳母知道，那个单纯的小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哪怕是智慧型丧尸，丧尸病毒也会不同程度地伤害到他们的大脑构造，从而改变他们的性格和习惯。

洛丽塔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些，可是身为她的乳母，这些逃不过日夜相处出的熟悉感的比较。

一比较，高下立见。

除了叹息一声，乳母也无可奈何。

可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小女孩居然就要结婚了。

甚至已经站在了即将举办婚礼的场地现场……

孤单，冷清，无助……

以及所有类似的词语，都在一瞬间涌上了乳母的心头。

她不由得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前面的洛丽塔已经迈步走进了教堂里，她也赶紧驱散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迈步跟了上去。

这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小姐一生中最隆重的仪式，可是眼前这个场地，也实在是比预想中的差得太远了一些。

乳母一边沿着一行一行的长椅往前走，一边越发地心酸。

很早之前，她就想象过自己的洛丽塔小姐未来结婚的场景。

在她的想象里，自己的洛丽塔小姐婚事应该举办在首都最豪华的礼堂里，所有的装饰都应该像洛丽塔小姐平日的穿着一样，华丽精美；用无数价值连城的珠宝来装点华美的婚纱，让它像天上的银河一样璀璨夺目；现场应该宾客如织，所有的客人都身份尊贵地位尊崇，他们穿着精致的礼服，在婚礼现场为洛丽塔小姐献上最衷心的祝福；最重要的是，洛丽塔家族的所有人都应该出席这个盛大的婚礼，这是洛丽塔家族最引以为傲的盛事……

可是如今……

没有在首都，没有豪华礼堂，没有精美华丽的装饰，没有华美的婚纱，没有如织的宾客，甚至没有洛丽塔家族的任何一个人出席……

只有边陲卡尔城一个翻新的小教堂，据说其他也都一切从简，所以什么都不会有。

唯一值得安慰的，恐怕也就只有结婚对象是罗什先生，以及那张赠与书上长长罗列的庞大财富了。

想到这些，乳母的背又挺直了一些。

有钱了还在意那么多做什么呢？只要有这些财富，洛丽塔家族东山再起都不是问题，婚礼委屈些也没什么吧。

想到依然身在矿场的洛丽塔的父亲和母亲，乳母心头的沉重倒是被驱散了一些。

救出老爷和夫人指日可待。

她心里想着这些，眼睛不断打量着周围简单的陈设和布置，却没有注意走在前面的洛丽塔已经悄无声息地停住了，她险些一头撞在洛丽塔背上。

“洛丽塔小姐……怎么了？”她收住脚步惊诧地问。

“乳……乳母……你……你看……”

洛丽塔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她的手向上举起来，娇俏的手指直直指着教堂正面的那面墙。

那面墙上，是整个教堂最重要的位置，上面悬挂着巨大的木雕十字架，和新郎新娘的名字。

原本，那里挂着的名字应该是“罗什先生和洛丽塔小姐”……

可是当乳母顺着洛丽塔的手指看过去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那里写着的……

“马卡龙子爵和洛丽塔小姐”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乳母震惊地喊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