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寒笙死了。

那一锅汤被修真界的人分食给那些被感染的修士, 凡人, 灵兽。

他们疯狂的抢夺，捏着那根根细骨，仔细的吮吸一点儿汁水, 啃食着一点儿肉。

他死了，留下的骨头却是紫金, 果然，要成佛的人, 的确是效果非凡。

那一具骨头很□□的坚持了一个月, 那口大鼎炉坚持不懈的炖了一个月，每日换水，一个月后, 天下几乎没有邪魔。

骨头已经软了, 听道上前，将这具骨身烧成了灰烬。

一半洒进河里, 清干净水中潜藏的邪魔。

一半洒进风里, 委托灵兽风鸟，将这圣僧的骨灰，洒满世界。

至此，世界恢复了美好宁静。

时间推移，两百年后。

一道圣洁天光降临, 整个世界沐浴光芒之中，所有人疾病自去，青春焕发, 万物生机自来，这个世界也瞬间被提升到了高级世界。

听道自山巅睁开眼，笑了笑，不带什么感情，“晚了……太久了。”他仅仅感叹一句。

晴深睁开眼，眼前是自己的世界，这是她自己创造的世界。

不是以往创造出的死物，都是有灵魂的，有血有肉的世界，有规则，道理，善恶，这才是世界。

摸了摸心口，“圣者晴深。”苍茫的声音响彻天地。

“吾是。”她回。

“你可懂得了？何为圣？”

“吾已明了，圣者，包容万物，无有善恶，无有正邪，无有天地，无有规则，却容纳一切，接应一切。方可创世，只因世间，善恶正邪，黑白规则，都是自然道理。”

“那，你是圣吗？问问你的心，你从今往后，愿为何圣？”

晴深抚上心口，神色有些怔愣，这颗心突然空落落的，她，她还不完整，她不知道。

“我，我还有未了的事，我没有做到，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圣……”她连心都不是自己的，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你成圣了吗？”

她摇着头，后退几步，突然一笑，“不，我放弃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更想要的人，他在还等我。”

说完，她转头，划开空间，到了他的世界。

这里的人纷纷拜倒，他们祈求上神。

晴深没有过多注意，她转瞬来到了善恶寺，抿唇笑，立于上空唤道：“夫君，我说过了，会来接你，如今，我们便走吧。”

她等了半晌，下方的僧人们有的抬头望了她一眼，有的一直便默默念经。

晴深愣了愣，“好吧，空妄大师！现在可以了吧，我们走吧。”

没有人理会她。

不是吧，他生气了？

红尘从她醒来就缩在她神识死角，打死不出声，它不敢告诉她，她入圣过了两百多年。

晴深落下地来，轻步踏在寺庙天井，看了看四周的僧人，“尔等，你们的方丈，何在？”

“阿弥陀佛。”一位身着朴素僧衣的男子站出来，“施主，贫僧空浮，乃是善恶寺方丈。”

她微微一愣，“那，空妄呢？”

众人念经声不变，在她耳边缭绕，然后她听见那和尚张口，“施主，空妄方丈早在两百年前，便献身世界了。”

她愣了许久，似乎刚刚反应过来，张张嘴，“……什么？”

两百年？！

献身？

“阿弥陀佛。”僧人垂头合掌。

晴深后退两步，“我不信，你们定然是，定然是骗人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空妄方丈，早已去见我佛了。”

“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果真骗人，他对我撒的谎还少吗？”晴深红着眼眶挥袖打断他的话。

她看了看善恶寺，“我说过，若是这是宿命，我便强行改了它！抢，我也抢走他！”

她抬手，整座寺庙都灰飞烟灭。

所有和尚坐在地上开始默念着经文，但没有，纪寒笙一直没有出现。

她举目四望，整个世界似乎都是假的。

“与我来。”听道的声音传来。

晴深回眸，跟上了他。

他坐在八卦盘上，手轻轻挥过，眼前便是一幕幕的画面。

晴深看完许久，一直沉默。

“他一直在等你来，他坚持了三年，可世界撑不住了。你也没有出现，最终，他献出了自己。”

晴深回身，离开了听道的视线。

“别去找了，放过他吧。他如今，便连一点儿骨灰，也是没有的。”

“没了那颗心，他今生活不了，转世便忘了你，百世积攒的功德，也无了。放了他吧……”听道叹。

她不听，只是在人间崎岖的道路默默走着。

早就死了，她一直心存期待，想象着来接他时候的欢喜，想象着两人团聚的美好，想象着带他去见爹娘，给他介绍自己的兄弟姐妹。

可原来，早在两百年前，那个人就没了，连灰烬都不剩。

他痛苦无声之时，她在默然入圣。

他在人间缓缓游走，可是如同她此时这样？

不，不同的，他那时走，沿途的生灵全都扑上来，只想将他吞吃入腹。

她这时走，所有人兽，纷纷拜倒跪地，面上全然是敬畏憧憬。

他那时是何等心情？

她带走了他的心，现在它在她胸腔跳动，一下一下，纯然有力，仿似那个人还在身边。

三年，每一日，他是否都期待着她来到，哪怕只是圣光降临。

三年，他是否每一日都比前一日绝望难熬？

他是否在埋怨，深儿怎么还不来？

他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后悔了，把她骗走，替她去死。

他被人吃了，连骨头都不剩，她现在，都找不到地方祭奠。

他坦然赴死之时，她在成圣，用他的心。

那一刻，他死前是不是很痛，是不是恨她？是不是还在最后期待，她突然出现？

可没有，世上本没有那么多巧合和奇迹。

她没有出现，此后两百年，这个世界都是安安静静。

她来了，她也晚了。

山花烂漫，此时天气晴好，正是三四月天气。

晴深抬眸，却发现自己来到了当年海棠花开的地方。

两百年，这里是唯一没有被改变的地方。

晴深看着漫天盛开的花儿，却再也没有那个为她吹曲的人，她走进花林。

抬头看着缀满枝头的海棠，眸光沉寂。

忽然，花朵颤动，然后花苞纷纷次第开放，晴深愣住。

她恍然回神，四下查看，顺着感应，来到一处树下，蹲下身来。

她开始徒手挖掘，终于刨出那串佛珠。

泪水终于决堤，她将这串佛珠捏在手里，紧紧放在了心口，嘶哑不清的喊：

“寒笙……寒笙，我的寒笙……对不起，我来晚了，寒笙……你回来，你回来啊。”

海棠花还在开，一朵一朵，美得惊人，她在树下哭的不成样子。

晴深封印了这片海棠，让它们隔绝世外，一直不被外界打扰。

她万念俱灰，除了寻找他，她不知道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她上了苍穹，没有。

她下了地狱，翻遍了所有人的轮回路，没有。

她跳下忘川，在里面亿万冤魂里寻找，没有没有没有。

【深深，你干什么呀，忘川你也敢跳，染上了孽债，你还要不要成圣了？】红尘忍不住了。

她不听。

她在世间游走，浑然不觉自己渐渐扭曲，她不再是清冷的仙，成了堕落的魔。

她翻遍每一颗草，不是他，检查每一个灵兽，飞鸟，昆虫，植物，人类，不是，通通都不是。

这世间生灵无数，她硬生生的找过来，花费四千年的时光，世间一切，早就物是人非，可是她心中那人，却怎么也没有影子。

她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哪怕他一点点的气息，一丝丝的魂魄，都没有。

晴深彻底绝望，她回到那片海棠林。

站在海棠林下，她再次掏出那串佛珠，然后，漫天的枝头，开始生芽，开出花苞，然后绽放，真美。

晴深坐在地上，看着花儿，“寒笙，我到哪儿找你啊，你别生我的气，出来见见我啊，或者，给我一点点气息也好，我找不到啊，怎么都找不到啊！”

她蜷在一起，花儿落了一身。

“你在哪儿啊……”

等到晴深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荒芜废墟。

她看了看倒在四周的海棠，都是她的灵力。

【红尘，我怎么了？】她愣愣的问。

【哇怎么办啊深深，你魔化了，现在那魔只能在你失去意识出现，不过已经不容小觑了！怎么办怎么办，咱们快去成圣吧！看有没有办法除掉它，你的世界也在扭曲了。】红尘抽抽噎噎。

晴深看了看掌心，轻声道：“魔化……”

【对啊，我们快走吧，深深，求你了，我好怕护不住你的魂魄啊……呜呜。】红尘可怜兮兮的哀求她。

“那回去吧。”她面无神色，只是随意道。

红尘急忙将她带回虚空，将世界指给她看，“你看啊，深深，这世界扭曲了。咱们必须想办法，除掉你的魔。”

晴深走上前，将手搭上世界外壁，勾唇笑了笑，几千年来，她难得的一个笑。

“深、深深……”红尘小心的喊了一句。

“红尘，你回去找爹娘吧，我去还债了。”她哑着嗓子。

抬手狠狠插进心口，那颗跳动的心脏被挖出来。

“深深！不要！”红尘舞着小翅膀，飞过来将心脏护着。

“我不要了，这颗心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她喃喃。

“深深！”红尘尖叫着飞扑过来想要护着她。

“砰！”

一切消无。

除了红尘和那颗永恒的心，这一片空间什么都没了。

那颗心在瞬间枯萎下去，化成的世界成了碎片，只剩下一片荒芜。

红尘呆呆的扇动翅膀，守着这颗枯萎的心不知所措。

深深没了，她自爆了。

它从生来就要护着的主人，它先死了她才能死的。可是她魂都没了，它却还活着。

深深，你给我这活下去的机会又怎么样，你给我自由又怎么样，我，我还是更想让你活着……

在不久后，它发现了她仅剩的一丝残魂。

这让它欣喜若狂，小心翼翼的守着这丝魂魄，每天从虚空里吸取的一点儿力量，全被它给了她，用来温养她。

几千年后，红尘发现了一颗绿苗，在发现这绿苗并不是晴深其他的魂魄或者躯体之后，它细细查探，这才发觉，纪寒笙竟然一直在晴深心里！

晴深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心力，痛苦了那么久，上天入地，穷极一切。

可这个人，竟然一直就在她心里，他们，从未分开过。

它不能让纪寒笙走，深深万一再疯狂起来。

红尘将纪寒笙封印起来，随后，为了晴深的复活，他们开启了轮回之路。

如同曾经所说的那样，他们近在咫尺，但她永远不知道纪寒笙。

她最爱的人在身边，但她忘了，一次一次的轮回，爱着别人。

他眼睁睁的看着，却心甘情愿的等，她说过要他等，那他便等吧。

一等，就是六万年。

她的心活了，却将他放逐，还了他所有功德，让他投胎转世。

她最终，抛弃了他。

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她那时都不知道，那是她曾经，多么渴望的一眼，她曾经，多想再看他一眼。

彼时，纪寒笙被红尘投放凡间，他弯唇，笑的释然。

深儿，我从未离开过你，我们也从未分离，你若是需要我，从不用去寻找，因为，我一直就在啊，一直就在你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