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柱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个小黑屋里，完全看不见阳光。而很快，他也因为周身传来的剧痛再次昏倒。就这样醒来、晕倒，不知道折腾了多少次，张国柱总算恢复了意识。只不过，他愕然发现，自己从嘴巴到喉咙，一路到胸腔，火辣辣的疼，他根本就说不了话了，而且，他的双腿和左手，也已经没了……

就这样，张国柱在那间小黑屋里，大概蹲了一个月的时间，每天早晚都会有人进来，扔给他两个馒头，有时候则是包子，他活了下来。等到他左臂和双腿的伤口愈合之后，他就被两个人从小黑屋里拽了出来，抬到一辆中巴车上，拉着他到一些镇区的广场或者天桥上，让他在那行乞。等到了晚上，他有时候是被放在中巴车上睡觉，有时候则会被拉回那间房子里。每天吃饭，基本上除了包子，也就是馒头。偶尔有肉，大概就是在各种过年过节的时候。而每天，他被人拉出来行乞，更是有份额的，如果当天没能讨到足够多的钱，那晚上，可能就连馒头都没得吃了。有时候，更是会被那群小混混一样的人用鞭子、棍子毒打……

用张国柱自己的话说，他每天被人拉出来，就像是被工人任意装卸的活物一样。晚上，也像是被小贩们收摊一样，又拉回去。日子，周而复始，就是这样过来的。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度日如年一说，那大概说的就是张国柱所过的日子。

而张国柱在这个组织里被人强迫乞讨的这些年，他也听到了不少事儿。

管理他们祈祷的这帮人，多数都是驻马店人，貌似在这一片被人称为“驻马帮”，一共有四辆中巴车，每辆中巴车里都由三到五个驻马帮管理，每辆车上大概有五到十个和他一样的被毒哑、被弄残人，有些是成年人，有些是老人，更有些是十来岁的孩子。而这些被驻马帮管理的乞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一两个，然后又有一两个新面孔补充进来……

张国柱清楚，补充进来的新面孔，就是和他一样，被人打晕、或者拐卖到驻马帮这群人手里，然后在小黑屋里弄残，伤好了，就被带出来行乞给这帮人赚钱。而失踪的，十之八九可能就是活不长了，被人扔到了江边，或者是绿化带里等死。

据张国柱说，他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看到最惨的事儿就是一些只有一两岁的小孩儿也被拐进来，然后被那帮人用木棍或砖头，硬生生的把手脚敲断，再拧成麻花一样的畸形，扔进小黑屋里，任由孩子哭喊。孩子被敲断的手脚，会发炎，会流脓，会感染，而这伙子人也不给孩子治，任由孩子的手脚烂掉。更有些孩子伤口好了，他们还会二次下手，再次把结痂长合的伤口再次敲开，为的就是让孩子更残。在他们看来，越是惨，越是残的，他们赚钱就越快……

而让张国柱最接受不了的是，他们这帮被弄成残疾行乞的人，在驻马帮的人手里，就是跟货一样，很多时候是会被转让的，其大概价值是——

聋哑的，转让费三千；

双腿萎缩的，转让费五千；

像张国柱这样双腿截肢的，转让费八千。

这帮人之所以多数的文章都做在乞丐的双腿上，大概就是怕他们跑了吧！而转让一说，也足以说明活跃在广饶天朝大地上的专门靠乞丐发家的这帮人，不止控制张国柱的驻马帮一家。试想，清朝末期被人卖去南洋的猪仔，遭遇怕也没有张国柱他们凄惨。而人性，又到哪里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国柱的神经也渐渐麻木了，他知道这辈子可能都出不去了，因为他连逃跑的双腿都没有。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几年之后，也和那些被遗弃的人一样，扔在江边，独自等死。即便有人在江边看到残喘的他，也是不会有人愿意上来帮他一把的。或许，中间他还可能会被倒手卖上几次也说不定。至于那些和他一样遭遇的人，或者是比他更惨的孩子们的哭喊声，在他苟活的人生之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相比那组织里的多数被人用来行乞的工具而言，张国柱是幸运的。因为他的父母找到了他。但比起更多正常人来说，他又是不幸的。因为他即便回到了原来的家，他也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双腿、左臂，和语言能力了。

而在当地警方接收了张国柱的案子，并进行立案侦查之后，张国柱跟着不知该喜该悲的父母回了东北老家，也就是吉林省B市。他们一直期颐警方早日通知他们，曾经迫害张国柱的那个“驻马帮”早日被一网打尽，更希望全国境内这帮靠残害他人来满足自己私欲的“丐帮”，也被一网打尽。但他们能等到的，终究还是遥遥无期的等待忙音……

说起来，张国柱这事儿在当时闹得还是挺沸腾的。从地方舆论，到网络新闻，都引起了足够的关注。但即便舆论声势足够浩大，也没能吵吵出一个结果来。个中原因，没多少人说得清楚。但非要较真评判个子午卯酉的话，可能只有孙大炮在调查中找到的一份当年未发版的新闻稿子，能说明个其中一二。

在张国柱回到B市之后，市内的不少新闻媒体都争相来找张家人淘新闻材料。这其中，倒是有一个记者另辟蹊径，去找了一个在B市重案组当警长的好朋友，聊了聊。他们之间聊天的内容，就是围绕着人口失踪、致残、行乞这几个关键字展开的。而那警长的一段酒后言，被这记者写成了一片稿子。其内容是：

这事儿吧！咱北方少。但也不是没有。摊上的，多数人也就找不到了。我们也明知道那些被搞成残疾的乞丐，多数都是被拐之后打断手脚，强行截肢，然后在那被迫行乞的。可有啥用？我们也不可能挨个去解救，挨个去核实。即便有个把人找回来了。也就是安排给当地民政部门，送回老家算完事儿。除非，有上头文件，否则警察、民政全都不会管的。更何况，命案也好，人口失踪也好，标准全都一样。中国的积案那么多，破不了也正常。再者说，查这种案子，就是个顶雷的活儿。既麻烦，又没油水。我们警察干活虽然不要钱，但你想想，不涉及到上面考核，我们拼这个命干啥？中国人，不都讲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在我们这，也一样。现在，整个国人都这个心态，民族心态。五百年前一样，五百年后，还是一样……

然，这段新闻稿子最终没能登载在新闻上。其原因不得而知。不过无论是在新闻的角度来看，还是单纯看这位实实在在的警察哥的谈话，真真是一种悲哀。国民的悲哀。且，五百年前一样，五百年后，可能还是一样……

故事，倒并没有在一片冷漠当中就此结束。要不然，胡掌柜我就没地方出场了。

时间转到2013年，张国柱在老爹老妈的悉心照料之下，倒也算活了下来，几度轻生的念头也被父母的亲情所融化。而当这一年的夏天来临的时候，张国柱在父母的带领下，去C市医院进行定期的体检，在路过一家包子铺的时候，张国柱突然从轮椅上冲了下来，一头栽倒在地。饶是如此，张国柱还是用仅存的右手奋力的向包子铺里面爬，喉咙里还不停的发出“嗷嗷嗷”的怪叫。当时老张两口子并不知道自己儿子是怎么了。等到安抚了儿子，回到家之后，老张夫妻才了解到，原来张国柱在那包子铺里看到了曾经那个“驻马帮”当中的一位成员。而这个人，也正是那家包子铺的老板……

如今的张国柱，早已废了，老张夫妻业已年事已高，可以说他们一家三口，早就没了什么生存的希望。在老张夫妻看来，他们生活的希望，就是陪着自己的儿子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如果他们老两口先一步撑不住了，到时候他们也一定会带上张国柱一起上路的。

现如今，偶然间居然见到了昔日的仇人，张家人怎么能就此罢手呢？他们倒是想过去报警。但前面几度报警经历，让他们坚信，如果报警了，怕结果仍旧是没结果。于是，在2013年秋收之后，老张一家，就卖掉了家里的地和房子，得到合计二十余万人民币。并用这部分钱当中的一部分，短暂安顿了全家，剩下的就拿出来找到了我，要我来完成他们一家最后的心愿。

其实，我完全没必要接这单生意。因为，即便我接了，做了张家人现如今所希望的事儿，可仍旧于事无补。可能，曾经的驻马帮，还是原来的驻马帮。可能，包子铺的老板也仅仅是当初里面的一个小喽啰而已。这仇，报得当然不够解恨。这仇，也并不能引起传说中的什么蝴蝶效应，让曾经冷漠的人，变得有血有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