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2、第五十三章 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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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日才寅时,黛玉只觉得才刚睡着就被唤醒了。正迷迷糊糊地被贾琛家的和林嬷嬷等拽起来梳妆,就看到紫鹃和春纤引着邢夫人与贾家一众女孩子进来。

黛玉立刻清醒了过来,连忙起身行礼。

邢夫人笑着拉她道:“外甥女今日大喜!我一早就带着你姐妹们过来,她们都等不得了!你们有什么体己话就快些说吧,过了今日,姑娘就是别人家的了……”

黛玉羞涩地垂头,客气道:“今日有劳大舅母了”。

邢夫人笑道:“没事没事!”自向房间一角走去。

邢夫人身后,宝钗领着史湘云、三春、李家姊妹、邢岫烟和薛宝琴等走上前来。后面四位亲戚在这两个月间也与黛玉见过几次,所以虽然不如贾家姐妹们熟悉,也并非陌生人,之前还都添了妆的。大家一个个轮着拉着她的手道喜,黛玉抿嘴笑着,一一回拜。

一时林嬷嬷拿上几叠精致的糕点和几样细粥来,让黛玉先垫垫肚子。

黛玉微微蹙眉道:“今儿起得太早了,还不饿呢,我吃不下。”

林嬷嬷板着脸劝道:“今日一整天都没什么机会吃东西呢,你身子本来就弱,看再饿个好歹的!姑娘们也快帮忙劝劝我们姑娘……”

贾家姑娘们连连称是。又因她们也是起早来的,大多并没有吃东西,又折腾了一番坐马车过来,此刻也有些饿了。趁便大家都吃了两块,引得黛玉也多吃了两口。

贾琛家的原是民间教书先生之女,心思最是纯良贤淑、孝敬长辈。她见邢夫人在一边没人理,怕她面上不好看,便主动过来跟她搭话。

邢夫人和声问了几句黛玉这边的诸事是否妥当就没话了。

贾琛家的亲自捧上茶来道:“大太太这么早就来了,怎不见老太太和二太太?不知有什么事绊住了脚?”

“老太太这几日身上不大好,早上起不来。但她老人家今日高兴,说一会一定去六太爷家给外甥女压阵的!”

“至于二太太……”说到这里,邢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得意地端起茶来道:“哪里有什么别的事?她倒是昨日就想来的,只是上马车时崴了脚,这才没来罢了。”

贾琛家的没听出什么来,只惊讶地关心了半日“不知是否要紧”的话。邢夫人只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

贾琛家的又道:“……论理,跟林姑娘最亲的表兄弟应该是荣府的琏二爷和宝二爷才是。昨日送妆,琏二爷、环三爷和琮三爷都来了,却不知为何独宝二爷没来的?想必是有事罢,不然听说他最爱热闹了,又对姐妹们最好,送姐妹出阁这样的大事怎么会不赶着来呢。”

邢夫人轻轻抬起眉毛笑道:“琛儿媳妇还真是年轻啊……你不知道,这宝玉跟别人都是不一样的~也罢!你只跟着你敖大婶子,以后自然会越过越好的~你二太太呀……若不是为了宝玉,她也不会崴脚了!宝玉自来最是孝顺,他母亲留他在身边侍疾不让他过来!不过今日见不见也无妨,反正过几天外甥女还要来家里回门呢……”

这边喜娘七手八脚地给黛玉梳妆上头。钗环钏佩与各种吉祥锁、平安扣都是之前就备好了的,没有浪费一丝时间。

不过因黛玉前几年守完了母孝守父孝,竟一直没上过什么胭脂,这种娇艳华丽的形象也是第一次在姐妹们面前展现。这一下胭脂抹完,满面瑰丽妩媚之色让人屏息不敢瞬目,轻易便把一众姐妹都压了下去。带着一丝不安,一丝天真,一丝坚毅,一丝忧郁,简直是一眼就能让人丧魂丢魄……

“……林姐姐,你……你真是太漂亮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漂亮的人呢……”宝琴愣愣地看着黛玉。她年纪最小,说话也是想什么说什么。却不知她这句话一说出来,房中有人立刻眼神一暗。

探春也从惊讶里缓过来,忙笑道:“是啊是啊,林姐姐不管画浓妆还是淡妆都像仙女一样!这才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呢!”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一边夸她,一边帮她穿上喜袍、换上大红的绣鞋。

外面的天才刚蒙蒙亮而已。黛玉在林家旧仆的跟随下进了林家祠堂,在父母灵前上了香,最后叩别了林海与贾敏,这才回到后院对邢夫人行了叩拜礼。

邢夫人看着孤零零一个出嫁的黛玉,突然想到自己也是孤零零的孑然一人,不觉也落下两滴浊泪。拿帕子轻拭着,她抓着黛玉的手心中觉得酸酸的,嘱咐起了长辈们应该说的话。

见黛玉听得认真,邢夫人说得也不免认真了几分,只觉得怨不得这林姑娘能让只见过寥寥数面的贾琅那么喜欢、让对所有女人都差不多的宝玉独独视她不同,果然连自己都讨厌不起她来。就听到听门上人高喊道:“新姑爷上门迎亲来了!”

黛玉刚才还平静的大眼立时涌上了一层泪。贾琛家的吓了一跳:“林妹妹可不能哭!今日是好日子,而且这妆是费了好些时候画的,再不上轿就要误了吉时,已没时间补妆了……”

邢夫人见状连忙替黛玉盖上红盖头,给她手里塞了苹果,命喜娘扶住她,在众女们注视的目光中袅袅娜娜地走向了那顶缀满了各种珠宝和丝绦的大红喜轿——

一朝出阁,两处为家;今日,女儿就要嫁做他人妇了……

爹,别了!

娘,别了!

坐在红红的轿子里,黛玉心中的哀戚好一阵才压下,却渐生惶恐——就这样嫁了吗?可是……

她虽然不敢掀了帘子,却还是掀起了盖头一边从轿帘摇摆的缝隙中向外看去——影影绰绰的几个背影中,她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挺直的脊背正坐在那匹高高的枣红马上,那意气风发的红装特别配他,那不停向四周拱手微笑的动作让他显得既欢乐又自信……

这个人,这个她只说过不超过十句话的人,今天就要成为她的丈夫了!

她抓紧了手中的苹果,抓得手指煞白,柔肠百结间几乎要将它搓下一层皮来。然而,从林家到贾家几条街的距离此时却显得那么短,即便队伍特意绕了大半个长安城地吹吹打打,她还是感觉仿佛一眨眼便到了贾家。

“落轿!”有人这样喊着。

她觉得自己坐着的轿子很轻地放下。前面光线一亮,应该是有人把轿帘撩了起来。一截红红的绸带塞到她的手里,她无意识地牵住,却从盖头底下发现红绸的另一边正牵在一个熟悉的身影手中。那个身影正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要穿透盖头,看清那块小小红绣布下的她……

“哈哈……新郎官莫要着急,只等等今晚就能见到新娘子的容貌了!”

“哈哈,是啊是啊!”

“没见过这么着急的新郎官,新娘子一定特别漂亮吧?”

大家轰然一笑,黛玉只觉得脸上一阵做烧,好在有盖头挡着,并没人能看到她的羞涩。

那人也才刚刚反应过来,却并不尴尬,大大方方地“哈哈”一笑。牵了红绸的一头,他走到她身边,用她还有些陌生的声线道:“跟我走吧!”

黛玉心里又羞又急,嗫嚅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她知道他脸上现在一定带着笑——虽然只见过几次,但是她记得越来越清楚——那种认真的,灼灼的,带着一丝急切的……

“嗯。”她用鼻子哼道。

她不知道这一声比蚊子还小的鼻音他听不听得到……他听到了……他牵着红绸,缓缓地走着,配合着她的步子。距离一直保持着三步,总让她能看到他的脚。心里仿佛安定了许多,这人……

黛玉心中一甜。她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她知道喜堂前面坐着的是公公婆婆,还有祖父祖母、哥哥嫂嫂、出嫁的姑姑姑丈……甚至是来贺喜的宾客,家里不知道有什么关系的亲戚,这些人,此刻都在看着她呢!

她觉得手脚有些僵硬,只被喜娘摆着样子行着礼,随着司仪的高声唱诺而动。直到那句“送入洞房”才大大松了口气。

突然,她只感觉手中喜娘那柔软的手蓦地换成了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累吗?”他问着。

她只觉得,她们的贺喜声、谈笑声,此刻仿佛都被隔绝在了两人之外,“嗯,有点儿。”

“呵呵,那进屋歇着吧,还得等好一会子呢……”

“老太爷,今日令二孙大喜,不知可有墨宝赏我们一观啊?”

“是啊是啊,老太爷的手书最是一绝,只可惜轻易不给我们些机会瞻仰,今日令孙大喜,可要让我们跟着同喜一番喽!”

“就是,老太爷您就写一幅吧!”

贾儒看了看提议的这人,是棋社里的常客,跟自己也下过几局,算是半生不熟的,贾儒只微微笑着,并不答话。

谁知贾瑞也走了过来,跟贾儒行了一礼笑道:“太爷,上次孙儿成亲前您给孙儿写的那幅‘佳儿佳妇,宜其室家’,让小二嫉妒了好久呢!您还是给他也写一幅吧,省得他老惦记我那幅……”

贾儒佯怒地冲贾瑞瞪了瞪眼睛,见他一点不怕,这才对客人们无奈笑道:“既然你们这么客气,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写的不好,请各位大家们一起给评一评罢!”

此时外桌小辈们已经灌上了酒、划起了拳。有那带着小辈一起来的,忙叫人把小辈拎过身边来,让他们近前来细看,以期能得些进益,竟然满满围了好几圈,几乎所有官客都过来了。

贾敖见父亲此时兴致高,早命下人撤了一张桌子,摆了案子铺了上好的笔墨纸砚来。

贾儒思索了片刻,却不用宣纸,而是选了四尺长豪华富丽的泥金笺,取了一支红木杆的斗笔,饱蘸了新墨挥毫写了起来。

他每写一个字,身边的人就跟读出声,这样外圈看不到的那些人也能听到了。只听贾儒写的是“新妇新郎,鸾歌新景;春台春宴,燕动春/情”一幅十六字婚联。

此联贾儒用的是自己的笔迹。他最不擅写大字,虽不如贾代儒身体本能写得好,但此联颜体楷书,一点一画,落笔谨慎,心诚礼至,实乃婚联中令人称道的佳作。尤其婚联大多是同辈相赠,贾儒这样长辈给小辈写的实在不多,再加上贾儒的当代大儒之身份,立时就有人想要买去,不过大家都知道不可能了。

“这幅对联既注重写实,又富含着诗意……不错,不错!”

“对啊,突出了‘新’与‘春’,既是新婚时节、场面、情景的写实,又是喜庆吉祥,生机盎然气氛的烘托和渲染……”

“……安排鸾鸟欢歌‘新景’,让燕子萌动‘春/情’,真是妙极了!以重字出巧趣,用比拟出浪漫,真是上佳之作啊。”

旁边自诩才气不凡的几个辈分大名声旺的,正捋着胡子文绉绉地评论着。

贾琅从新房里出来,刚揭了黛玉的红盖头、见了黛玉的美貌之后,贾琅的心中正有几分晕陶陶的,却见外面众人都围成一堆。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挤进来,却见是祖父替他新婚写了一幅婚联,赶紧抢过来看,乐得嘴都要咧到脑后去了。

若非顾及着今日已经成婚,那就是他们那个小院的一家之主了,不能再像孩子一样,他真想像小时候一样冲着祖父立时扑上去……

里面女眷们也听得到外面的声音,见外面安静了好一阵,廖氏有些担心,便使人出来探看。

婆子问明白了,一五一十地报给廖氏与贾母听。

贾母笑道:“果然是他们太爷会乐,比我们大家都雅!我们家的孩子们都该跟他太爷好好学学才是。”

廖氏自谦地抱怨道:“嫂子不用夸他,他就是这样的人,想起一出来是一出,也不想想打断了人家客人喝酒的兴致……”其实面上尽是得意之色。

一时间宾客们从这副对联为起始又高谈阔论起来,谈至激动时更是连连碰杯,各个笑语欢颜。从贾儒起至贾瑞、杨氏都灌了个五成醉,贾琅更是已经喝得七八分高了。

回到房中,喜娘丫头等已经退下,黛玉退了喜服凤冠,刚从后面沐浴回来,正是粉腮如脂,贾琅只觉得心中一股火顺着后脊烧了上来,眼神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得炙热。

“奶奶~”

“二爷~”

这一夜,云鬓花颜,芙蓉帐暖,红烛摇曳,春宵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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