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1在他的手中,所有的东西,都是可能死而复生的。

1

下午六点半,浅金笼罩住天空,夕阳的釉色如同神迹。

半山之上,树木林立,一座典雅的拍卖行在绿意葱葱之中若隐若现。古色古香的建筑上,苍劲的“闻人”二字折射出碎金的光泽。

宁瑶倚在阁楼的栏杆上,静静欣赏着夕阳的退场。春风拂梢,像在挠着她的心尖尖。她惬意地闭了闭眼,心想这拍卖行的位置选得这么隐蔽绝妙,主人的品味真好。

闻人,闻人,连姓也如此雅致啊。

手机提示音不停的响,低头看了一眼,讨论群里的信息一条接一条显示在屏幕上:“听说今天沈总把新来的实习生派去闻人拍卖行做事啦?幸好今天大家都有事,逃过一劫!上次陆秘书被沈总派过去,没能准时到,那先生的管事让他在大院里扫了一天的落叶……对啦,拍卖行不是明确要求不准派女员工么,可是今天被派去的那个实习生不就是个女孩子吗?沈总到底怎么想的,不仅是个新人,还是个女的,下场肯定很惨烈吧……”

宁瑶关上手机,抖了抖身上一身不起眼的男士运动装,从观景的阁楼上走了下来。

据说上司沈南朝和这家拍卖行的主人是密交,虽然工作室主营策划,上司也和管家之类的职业没有一点关系,不过只要是拍卖行的主人开了口,上司就一定会派人过来的,事事帮忙做得周到。而同事口中的那位先生是拍卖行的主人,从来也没人见过他。

拍卖行里大大小小的杂事一律被工作室包了,所以也流传着不少跟这位主人有关的传说。

据说拍卖行前身是个民国时期的公馆,曾住过不少人物,地段金贵得很。不知从哪一日起,这里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个私人拍卖行。每天晚上七点,太阳落山之后,拍卖行准时点灯,每晚只有两场交易,所售的物品都是当世极其珍贵的。所以,这里来的都是城内的商贾贵胄,外行人很少知道。

眼下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宁瑶连忙压低帽子,戴着上司给的工作证走向公馆外守门的保镖,顺带被金属探测仪给搜了一遍。

唔……没错,上司说过,这里戒备森严,主人特意交代过不要派女人过去,所以她最好不要有好奇心,乖乖伪装成男孩子,低调地做完任务,回去就可以打怪升级啦,转正指日可待。

不过,不要有好奇心这条也太苛刻了吧,她又不是猫。

走进公馆,接待的是一个拿着拐杖,眉目儒雅的中年男人。

宁瑶一眼看到他的名牌,陈之远经理,她立刻递上工作证,压低声音:“陈经理好,我是沈总派来的摄影师阿宁。”

陈经理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良久,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也只是微微点头,拄着拐杖转身:“跟我来吧。”

大厅里只点着两盏壁灯,陈经理慢慢上了楼,带着她走上一条悬空的长廊,宁瑶的视野也逐渐亮了起来。长廊下是另一个大厅,只是小场子,四方却坐着几个常在财经杂志出现的人物。宁瑶瞪大眼睛,正中的玻璃柜子里放着一个古董杯子,看来今晚的第一局交易刚刚开始。

她正看得有趣,前面的陈经理忽然被侍从叫住了,似乎是楼下的交易出了点问题。陈经理应了一声后,回头对宁瑶道:“楼上左转第一间,有人会接待你。”转身正欲离开时,又不放心地打量她几眼,带着轻微的叹息叮嘱道,“左转第一间,不要走错了。”

宁瑶点点头,拉下帽檐大步向楼上走去,心想还有点好笑。不过是拍个古董目录,明明很简单的工作,这位陈经理却好像颇不放心啊。

难道是因为她长得太美?

走廊上依然只点着几盏灯。这里的灯光都太过柔和,或许昏黄的光线跟古董更配?宁瑶微微一笑,径直走到第一间,伸手推开了门——是暗的,面前是一排镂空的陈列柜,只有一抹暖光在柜子不远之后亮着,并没有看到接待她的人。

……好像有点不对。

借着光,她看到柜上放着一些破旧的瓷器和青铜,好奇心顿起,上前仔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真是不得了,全是一堆老家裳……上海话里把名贵的古董叫做“老家裳”,所以这里怎么看,都更像个私人收藏室。

唉?不会真走错了吧?!

刚意识到什么,只听窗外,夜风落新绿。

暖光那边,有人淡雅致意:“陈伯,外套。”

陈伯,难道是陈经理?宁瑶愣了一下,直觉这男人的嗓音静水流深,未免太过好听。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竟主动上前拿了挂在墙边的大衣,向暖光的地方跨了过去……

等等,她为什么要帮人拿外套?好尴尬……这下只觉得手里的大衣,触感非常,袖口处有个突起的刺绣,纹着一个“淮”字。她莫名想起酷爱旧物的宁爸儿时常说,老上海有个裁缝,祖上是御用的,手艺极好,会特意在成衣上绣好主人的名字。后来不知辗转到哪个钟鼎世家安顿了,外人再也穿不到这位裁缝定制的成衣,可惜得很。

暖光处,是一个工作台。

宁瑶的视线被帽檐挡住,只能见到工作台上散落着的一堆细致的零件,以及一座大型的西洋钟。那个声音的主人,此刻正专注的拿着螺丝小刀进行着精密的修复工作,宁瑶只能看到一双线条干净的手在眼里,白而修韧。

一抬眼,目光掠过钟上复杂的机械传动,她心下一跳——昨天爸爸还和她念,城内的博物馆有座清朝皇帝收藏的宫廷西洋钟,叫清水鸣音钟,坏了好多年一直修不好,报纸上说,馆长亲自拜访了一位了不得的古董修复师,终于接下了,幸好。

心下咯噔一声,这人……

“陈伯,茶。”

宁瑶回过神来,连忙放下外套,低头去拿桌旁的茶壶,小心翼翼的添了茶,正犹豫着要怎么全身而退,可是心里又该死的有种想一探究竟的灼热感,上司的话犹在耳边,不要有好奇心啊……

退留之间,错过了最好的时机,门外有人轻轻扣门,恭敬道:“先生,沈小爷派来的人走丢了,您锁好门,别被惊扰了。”

糟糕,是陈经理来了。

眼下那双修长的手一停,似乎疑惑地侧了侧身,看清桌边的人,声音顿时淡了下去:“不用了,人在我这。”

逃不掉了……

转念一想,也罢,就这么走了她还不甘心呢。

宁瑶痛快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瞬间,分明清楚地听到了“夜风夹微雨,洗净窗外新绿”的声音。高中时看《道林格雷的画像》,一直不明白那句“他仿佛是象牙与玫瑰叶子做的”是什么画面,这下,困扰多年的疑惑醍醐灌顶。

他也看了宁瑶几秒,黑眸凉淡的放下手中器具,毫无温度:“我这里,不收赝品。”

宁瑶这次反应快了,这指的是她女扮男装这件事。嗯,其实又不是拍电视剧,面对的又是个古董大家,怎么可能不被识破,都是上司出的馊主意。

宁瑶耸耸肩,既然被识破了就大大方方拿下了帽子,露出长发,说:“沈总派我过来拍摄目录的,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我这就去工作。”

“不用。”

“那我忏悔一下再去?”内心坚定,大不了给他来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式道歉好了,不然回去别想转正了。

“不必。”

她有点不确定,上前一步盯着他,摊手:“想清楚啊,沈总那边不会再有其他人过来了,现在只有我会做这个工作,虽然不专业,但业余水平很高噢。”

“不要。”他皱了皱眉,退后一步,竟伸手灭了唯一的灯。

眼前顿时暗了下去,宁瑶懵了,容不得她多想,陈经理已经推门进来,礼貌地催促她离开了。

黑暗中,只能勉强看见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但他好像并不在乎有没有光这件事,低缓地叮嘱:“转身直走三步,往左平移两步,直走是门。”

咦?是怕她摔倒吗?

“那边有个很贵重的青花瓷。”陈经理默默补了一刀,“先生修了几个月了,你小心点。”

看来再没有余地了,宁瑶瘪着嘴,不情不愿地向外走去。

被赶出拍卖行后,宁瑶百无聊赖地蹲在山脚郁闷地吃冰淇淋等车。她不甘心啊,明明伪装得不错,当时房间里光线又暗,怎么就被那个男人一眼识破了呢?

……闻人淮,闻人淮,上司的这个朋友真够奇怪的。

他在没有光的地方工作。他不喜欢有女人靠近。他喜欢说不……真是个奇特的人,她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人。见到他的瞬间,她的脑海中出现了诸多想法,让她对他的身份简直有一种谜一般的好奇。如果这份工作就这样丢了,如果再见不到这个人,该多可惜。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掩藏在山林之中的拍卖行。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在回来,她遗憾地叹了口气,竟觉得自己有些依依不舍。

恰逢周末,宁瑶自作主张地在拍卖行外蹲起了点,连一日三顿都是让她最好的同事阮阮同学送去的,就怕错过任何一个有用的信息,搞得阮阮还以为她在玩什么捉奸游戏。

可惜,她兢兢业业地蹲了两天,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

上司沈南朝说得没错,他的这个朋友的确很不寻常,因为他好像极少出门。拍卖行平日里也是戒备森严,晚上的交易场开始之前,每个进去的人不管身份如何,都会被仔细搜寻。这似乎已经是这里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宁瑶想混进去是根本没机会的,不过倒是因为藏在垃圾堆旁几次,被迫得到了一些信息……

比如闻人淮最近一直在修那座西洋钟。比如他很似乎很喜欢吃腌笃鲜,因为厨房每天都有做。再比如,他白天都是用来睡觉的,因为白天拍卖行的厨房休息。

闻人淮从拍卖行出来,宁瑶只见过一次。

周日的晚上拍卖行是不交易的,宁瑶想着已经查不到什么消息,开始准备收工,没想到一直黑着灯的拍卖行居然破天荒打开了大门。

她并没有亲眼看到闻人淮,只看到了一排阵仗极大的黑色车队,猜测闻人淮应该在其中的某一辆车上。正好阮阮开车来带她去吃饭,于是宁瑶就让阮阮跟了上去。车队一直行驶过城区,最后停留在了一家古董店外。

那晚,古董店只开了很柔和的小灯,仿佛为迎接他的到来而特意准备好的一般。

那阵仗极大的车队施施然停在古董店外,其实怪吓人的。宁瑶让阮阮把车停在街对面,偷偷观望。

陈经理下了车,回身躬身打开了其中一辆车的车门,只见一双修长的腿从车内下来,立刻有人恭敬的弯腰迎接,为他打开了伞。

那人站在伞下,西装笔挺,闹市之外,自有一番沉静。因为撑着伞,宁瑶只瞥见他线条漂亮的下颌,她却一眼就认出了是谁。只见闻人淮正侧身和身旁的陈经理说着什么,侧脸清隽。不过她听不见,干脆直接下了车。

阮阮在身后拉住她:“那个人是谁?”

宁瑶神秘兮兮的说了三个字:“大,魔,王。”

阮阮想了一下,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对面那个男人,简直就是芝兰玉树,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大魔王?

宁瑶悄悄向古董店走近了一些,藏在角落里伸长耳朵,然后,就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轻而有力:“不用跟进来。”

“可是……”陈经理有些为难,“老夫人说了,我们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微风一吹,黑伞浮动,宁瑶一低头,就看见他微垂的眼眸,清澈却凉淡。他并不理陈经理的说辞,再次重复了一次:“不用跟。”

说罢,兀自接过伞,走向古董店。

陈经理不敢违逆,只好让人在店外守着,看起来非常紧张,把后面的客人都拦住了。

古董店内,她看见,那人将伞放在门边,安静得体。他走进去,骨节均匀的手指轻轻扣着古朴的桌椅,那原本平静的目光,这时,才终于出现了一丝柔和的神色。

看到这一幕,宁瑶微微怔了一下。

不过这大晚上的,又没下雨,他打什么伞?还有陈经理为什么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以及他所谓的“隐疾”……

宁瑶感觉已经可以脑补出几个悬疑小说了。

2

有二工作室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上司是个喜热闹的人,听说城内最出名的两家食坊,徐记和芝宴斋都在这附近开了分店,于是就把办公地点定在了这里。

周一上班之前,宁瑶特意去徐记定了位置,又去芝宴斋排了两个小时的队,这才踩着上班时间慢慢跨进了工作室。

一进去,差点踩到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原来是上司的宠物兔子,沈南朝给它取了个有意思的名字,有二。

一个大男人养只兔子当宠物,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不过,见过沈南朝后,宁瑶深深地觉得,兔子和他的上司真的非常般配。

抱着兔子回到办公室,阮阮凑上来一脸八卦:“你从那位大魔王的魔爪下逃出来啦?大家都在猜你今天上班会被沈总骂呢。”

宁瑶摸摸兔子的脑袋,话题一转:“沈总呢?”

阮阮指指楼上的办公室,小声嘀咕:“刚打完球回来,现在正在面试呢,上面排了一堆人了,来的都是各种稀奇古怪专业的人,什么心理学啦、侦查学啦,还有护士之类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听到这些奇怪的专业人士,宁瑶不由得想起闻人淮来。

她的这个上司和闻人淮之间,似乎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呢。

宁瑶去了楼上办公室。沈南朝依旧穿着一身打球时的蓝白运动服,收着长腿舒服地坐在沙发里,低头一页一页仔细看着简历,同时伸手在咖啡里加了第五颗糖。他抬头看了宁瑶一眼,见她给每个面试者递了一杯水,赞赏地笑了笑,又继续面试起来。

“曾经在疗养院工作过两年?”

“……是。”被面试的人如梦初醒。

“怕被打吗?”

“……”

“会唱……摇篮曲,之类的吗?”

“……”

这是哪门子面试的题目?

许久得不到回应,他疑惑地抬头看向对面已经愣掉的面试者,最后想了想,什么都没说,或者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伸手在咖啡里加了第六颗糖。

……

宁瑶笑着退出办公室,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沈南朝这些奇奇怪怪的面试条件,似乎是为闻人淮量身定做的。单从这些问题来判断的话,闻人淮确实是个让人退避三舍的人物。不过会这样想的人,一定没有亲眼见过他。

在她眼里,闻人淮其实,是个妙人啊。

面试结束后,宁瑶狗腿地跑去问打算下班的沈南朝:“沈总,能不能请您吃个饭?顺便请教点事情。”

沈南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上司这个小小的工作室才成立一年左右,已经在业内小有名气,最近网络上有家大公司出现负面新闻,却在短短几天时间里迅速扭转了印象,赢得了网友的好评。而这背后的策划公司,就是沈南朝的有二工作室。

沈南朝这人,性格出奇的好,温和又阳光,没有一点架子。

大概也只有他这种性格包容温顺的人,才会和那个疏远淡漠的闻人淮成为好朋友吧。

关于沈南朝的背景,曾有过许许多多的传言,比如工作室的幕后大老板其实是赫赫有名的沈氏集团,但听过的人都没当一回事,因为沈南朝做事的风格在业内实在比较……特别,和沈氏看不出一点联系,所以传言也只是传言。

宁瑶最初其实是面试沈氏公司的,最后接到的面试电话,却让她来有二工作室面试。反正她也在找工作,也没矫情,大大方方地来了有二,也算是种缘分吧。

今天大约是为了赶来面试,沈南朝一直没来得及换衣服,一身随性的运动服太……白嫩。上司本来就长得高大白净像个学生,偏又穿那么嫩的衣服,宁瑶走在后面,感觉到不少路过的女孩子停下脚步,突然觉得上司这是在“招摇过市”啊……

到了徐记,侍应生依次送上了宁瑶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是她在芝宴斋排了两小时队才买到的。有生煎、蟹壳黄、还有桂花酒酿圆子,这些都是平时上司总让陆秘书去排队买的,当然很多次都是宁瑶去跑的腿,这点情报,现在倒是恰好用上了。

沈南朝一看宁瑶摆的这个阵势,准备往茶里也加糖的手势顿了顿,清明的眼眸有些疑惑,想了想,试探着问出一句:“宁瑶,今天该不会是,你生日吧?”

宁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上司也是个妙人,跟他在一起时,心情总是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暖又柔软。

她伸手把香喷喷的生煎推到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不是,我这是在讨好你,沈总。”

沈南朝挑挑眉梢,没说话。宁瑶放好筷子,添了茶,直奔正题:“上周到拍卖行那边,我的身份被闻人先生一眼就识破了。”

沈南朝只低头喝了口茶,唇角微不可见地挑了挑,顺带做惋惜状:“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惋惜完,复又饶有兴致的问,“他的反应怎么样?”

“闻人先生好像不太喜欢接近女人的样子,而且似乎有什么隐疾,很快就把我赶出去了。”宁瑶看了一眼沈南朝,“沈总,你该不会是故意派我过去的吧?”

女扮男装那个主意真是太馊了啊,明显不会成功的。

沈南朝微微一笑,并不承认:“你这么会怎么想?”

“闻人拍卖行森严戒备,我一个小兵,按理说是见不到闻人先生的。”宁瑶直直盯着上司,坦然地分析下去,“可我却见到了大家都没见过的闻人先生,当然,这得多谢陈经理,他竟然给我指错了房间。这么明显的错误,百分之九十是故意的。”

沈南朝满意地挑挑眉,把手边的生煎又推回给宁瑶,笑得又暖又迷人:“你猜得不错,我确实和陈经理串通好了。我的这个朋友非常与众不同,常年不与外人接触,这样不好,非常不好。最近我想到一个方法,挑选一些有意思的员工过去,想让他试着接受外人。你是第一个,不过显然没有成功……”

沈南朝凉凉地望天,“看来我得尽快挑选下一个人选了。”

“不,我还没有失败。”宁瑶抬起头,眼睛里有光,“沈总,其实我对拍卖行的工作很感兴趣。前天那不是不了解敌情嘛,失误也情有可原。我保证下一次一定圆满完成任务,沈总能不能再让我试试?”

似乎很少有员工碰壁后还越战越勇的。沈南朝放下杯子,看了宁瑶良久,然后悠悠问了一句:“宁瑶,你怕被打吗?”

宁瑶:“……”

“会唱什么摇篮曲之类哄人玩儿的歌吗?”他很认真地继续问,“我记得你大学选修过心理学?”

宁瑶大学是选修过心理学,当时投简历时顺便提了一笔,没想到上司竟然记在了心里。联想起今天上司招来的各种奇怪专业的人,再联想起刚才上司对自己的经历特别感兴趣的样子,看来,他是真的在为这个“被宠坏”的好友寻找一个合适的人,克他的。

宁瑶微微一笑,直白地 说:“沈总放心,我爸喜欢古董,我也对古董有些了解,所以对拍卖行的工作很感兴趣。而且也学过防身的技巧,不会被人打。拿过学校歌唱比赛的奖,要是超女能唱摇篮曲,第一名没准就是我。另外,还选修过心理学……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她说的是实话,这也是沈南朝会挑选她去接触闻人淮的原因。只是,沈南朝上下打量了一眼宁瑶,一个看似娇滴滴的小姑娘,实在是……

“可是,你不符合闻人的要求。”

“我会想办法让闻人先生同意的。”宁瑶倒是信心满满,虽然她现在也没什么头绪,不过……梦想总是要有的嘛。

见宁瑶那么坚决,沈南朝没有再反对,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翻了翻口袋,少许翻出一块巧克力来,放到她手中,也笑了:“路上买的,差点忘了。”

宁瑶失笑,看了一眼手中的巧克力,然后抬起头来,用眼神询问沈南朝,到底什么意思。

沈南朝低低一笑:“这是讨好你的,照顾好我的朋友。”

3

七点之后,夜色缓缓降临。

宁瑶再次出现在拍卖行门口。接到上司的电话,让她到城内某家很难找的五金店取货送去拍卖行时,宁瑶的心情有点复杂,带着三分忐忑和七分期待——经过上一次不愉快的会面,闻人淮还会欣然乐意见到她吗?

拿着上司给的工作证,她顺利通过了保镖的层层检查。上司说,因为上一次不愉快的经历,陈经理已经对她有了意见,所以这一次她只能靠自己。

因为来过一次,拍卖行里她算是熟门熟路,只是苦恼,要去闻人淮的私人收藏室必须得经过后厅的交易场。这个时间段,陈经理大概就在主持交易场呢,被发现大概又会被赶出来吧?

大约因为门口的盘查非常严格,拍卖行内就没什么限制了。宁瑶放下货物,悄悄走到了后厅。第一场交易即将开始,小厅里已经坐满了,唯有一个位置空着,不知是留给谁的。很快,拍卖师揭开了今天要拍卖的第一件古董,是一枚白玉龙纹杯,而且是残破品,应该是被闻人淮修复过的,这在宁瑶看来和完整的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可能比完整价值还要更珍贵一些。

如果他是爸爸口中常念叨的那个了不起的古董修复师,古董再经过他的手,自然更多了一份打磨,又怎么会便宜?

绕是这样想,她还是当即决定参加这一次拍卖,正好厅内还有一个位置空着。

也许买下一个珍贵的古董,可以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跟古董修复师见个面吧。宁瑶直接走进小厅,坐到了那个空位上。起初还没有人注意到她,小厅内的人都在三三两两谈笑风生,甚至都没有很认真的在拍卖。直到坐在宁瑶对面的一个男人忽然放下茶,饶有兴致的盯着宁瑶和旁边的人调笑:“哟,有个小姑娘今儿把这的两件古董都包了,咱都失手了啊,一会儿帮帮她?”

宁瑶本来在玩手机,听到身边人窃窃私语,她不明所以,认真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坐的这个位置是留给包场的客人的。

有些客人,交易场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的,于是就会坐到这个位置,代表着不管别人如何叫价,最后的价钱还是由他来决定。

刚才那位客人调笑间说要“帮帮她”,不多时就开始认真的叫价了,这个帮,自然就是帮她把价钱叫高一点……

真是太坏了。

宁瑶叹了口气,想起自己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数字,于是拿起手机,痛快的给标着“饲养员”的ID发了条微信:“阿爸,我还有机会啃老吗?”

那边叫价叫得欢,她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不是因为爸爸答应了她这个无理的要求,而且突然生出了另一种不太道德的想法……如果霸王了这场交易,债主应该会亲自来审她吧?

这么想着,随着叫价越来越高得离谱,她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旁人眼里倒成了一个很好捉弄的冤大头了。

不过拍卖师适时终止了拍卖的时间,有人玩得正兴起,不停抱怨,拍卖师只好说,这是闻人先生要求的,拍卖行的规矩大家都是知道的,这里没有天价的交易。

这么一听,各位兴起的爷都作鸟兽散。

宁瑶关掉手机,抬眼就看到二楼的雅座里,丝帘之后影影绰绰,似乎刚刚正有人正在看着小厅里发生的一切,此时已人去座空,只留下一杯热茶芳香袅袅。

不由得想到那天,一头撞进了他的私人收藏室,还莫名其妙给他添了茶。记忆中,他喜欢喝淡淡的龙井。

“这位小姐,今天的交易已经结束了。”回过神,只见陈经理正杵着拐杖冷漠脸望着她。

宁瑶笑笑,摊开手心,无辜地说:“不好意思啊陈经理,我刚刚是坐错了才坐到了这个位置,我没有带钱的。”

明目张胆的霸王啊,陈经理扶额。

“不如我给闻人先生打个欠条吧!”说罢就利落的站起身,趁陈经理还没反应过来,她大大方方地迈上了楼梯,两步并做一步的向着二楼的私人收藏室走去。

陈经理心道不好,她是故意的啊,明知道他腿脚不方便……

宁瑶径直走到曾误入的那个地方,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昏暗的室内,依旧只有一盏暖灯,点在深处,宁瑶还未走过去,就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钟声,滴答滴答……还有鸟的叫声,以及轻灵的水流。

那座古老的钟……他修好了。

像是不敢过多惊扰,她轻手轻脚走过去,便看到工作台旁,有个高大笔挺的身影正专注的蹲在西洋钟前,轻轻拨弄着钟表里的齿轮,那如玉般的脸上,随着钟表的死而复生,正犹雨后初晴般,慢慢疏朗,宁和温静。

老爸说,这种古老又破旧的东西,一个手不生的老师傅都得枯燥的研究打磨好几个月,或许还不一定能修好。因为太考验人的耐性和悟性,所以这座清水鸣音钟,一直没有人接。接了,就意味着要就这么对着一个毫无生气的东西钻研几个月甚至几年。

不过很适合他,上次见过一面,宁瑶就觉得他这个人,像一杯清水。

小时候,家里的长辈总是教她,人总有孤独惆怅的时候,但人的心中要一直有信仰,哪怕只是一道很小的光,或者是一个普通的人,那么即使在做一件很枯燥的事,也是很有趣和很骄傲的。

这里没有光,那么他心中的信仰,又是什么呢?

在他的手中,这里的东西,都是可能死而复生的。宁瑶怔了怔,心中有种淡淡的暖意。

“陈伯,麻烦再备一壶茶,今晚不回去休息。”闻人淮没有回头,依旧仔细检查着手中的齿轮。

宁瑶一愣,走上前去,也蹲在他身边,静静看着西洋钟,有些无奈:“不是已经可以走了吗,还没有修好么?”

这声音……

闻人淮回过头,目光凉淡地落到她身上。

感受到他的目光,宁瑶自觉退后几步,抢白道:“我忏悔,我三百六十度全面忏悔,不该又闯进来。那个……你刚才也看到了,我在下面拍了一个杯子,不过我穿成这种样子,你应该也猜到我没钱了吧?”

宁瑶霹雳巴拉把要说的话都倒了出来,不过脸上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霸王了人家一个交易的忏悔之意。她微微一笑,手中举起一张白条,晃了晃:“我叫宁瑶,给你打了一个欠条,你给我一个打工还债的机会怎样?我们上司说,我要是不拿到这里的工作,回去就会被炒鱿鱼。”

“不要。”真是干脆果决,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闻人淮站起身,转身走到工作台后,淡然地望着她:“如果是沈南朝出的主意,回去告诉他,他坏了规矩,以后所有事都让他亲自过来做。”

好难得一句话那么长!宁瑶也从地上站起来,丝毫不在意的向工作台走了几步,倒是很好奇地看着他:“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女孩子?难道,你怕我?”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闻人淮凉凉地说:“我不喜欢计划之外的人和事。”

只要不是“不用、不必、不要”,宁瑶都觉得他说话很好听,正想走上前去和他说工作的事,却瞥见他微皱了皱眉,退后一步,伸手就要去灭灯。

什么呀,还是怕她嘛。

“唉,等等!”知道他要赶人了,情急之下,宁瑶看到自己旁边也有一个开关,伸手就去摸,没想到一按下去,室内登时灯光明媚,她按到的是另一个很大很亮的灯……

灯光照耀下来的瞬间,闻人淮猛然闭住眼睛,踉跄着倒在了身后的座椅中。他双手紧握,白皙的脸上顿时就涨红了一大片,像在强忍着什么。然后,他用手捂住了脸,另一只手将手边的杯子扔了出去,正好砸在了西洋钟上,巨大的钟声久久回荡在房间内。

“我最后再说一次,请离开!”

声音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像是温润的溪流忽然被暴雨冲刷,酝酿成了巨大的洪流。

宁瑶一怔,忽然想起上司的问话,你……怕被打吗?

宁瑶正在呆滞间,身后有人关了灯,一把将她丢出了门外,力气打得吓人,原来是陈经理带着保镖进来了。收藏室的门“砰”一声从里面锁上了,她和里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这就是他的隐疾吗?

——他怕光。

身后有几个保镖和医生匆匆推开她进了收藏室,她勉强能在打开的门缝里看到一丝室内的情况,里面的灯光依旧暗做一团,有一个瘦瘦长长的身影,安静地蜷缩在椅子上。

窗外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将空气都打湿了,拍卖行的人似乎遇到了重大危机一般手忙脚乱,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呆立在原地,望着那扇禁闭的门,耳边只剩下大雨落下的声音……

传说中住在拍卖行的怪物先生,他真的拥有无人知晓的秘密,可现在好了,她捅了篓子,该怎么去弥补?

4

回到工作室,已经是凌晨了。宁瑶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发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看过很多童话书,童话书的主人公闯入一个地方,看到漂亮的东西就想去碰,莽撞的惊扰了那个世界,最后都需要走很长很长的路才能弥补那些错误。

可是现实始终不是童话,没有魔法来帮她让一切回归原样。

心里一团糟,她认真打扫完工作室的卫生,关上灯打算回家,回头又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工作室,蓦然想起最后在门外看到被医生围住的闻人淮,不知他现在,是不是也独自藏在这样的黑暗中疗伤呢?

她摸了摸口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已经坏掉的弹片,那座他修了很久的西洋钟大约又被砸坏了。

这样的弹片一看就是特制的,不知要再修好需要花多少时间。

完了,她这次真的很内疚。

无奈又坐了回去,伸手打开办公桌上的小小台灯,在微暗的灯光中看着桌上的笔记本发呆良久,最后,她有些小心翼翼的拿起笔。

在她身后,有人伸着懒腰下了楼,迷迷糊糊的闭着眼在黑暗中摸索着什么,突然间,他听到“吧嗒”的一声轻响� ��随即释然的扬起唇角,眼睛都懒得睁开,就这么赤着脚慢慢走上前,在声音响起的地方蹲下身子,温柔的伸手去顺毛。

“有二,怎么又乱跑。”大手胡乱揉了几下,却没有以往熟悉的小绒毛。手心里传来柔柔的触感,竟软得像五六岁小孩子的头发。

嗯?这可不是兔子的毛……

正蹲在地上捡笔的宁瑶有些震惊得不敢动,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情节发展,居然,被摸头了啊……

沈南朝奇怪的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小小一团缩在地上的……实习生,一愣:“你怎么还在这里?”现在已经凌晨了。

宁瑶有些尴尬的抬起头,“我刚从拍卖行回来,在写工作汇报。”

工作汇报?沈南朝大约猜到什么,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笔记本,认真看了一会儿。那确实是一份工作室汇报,不过,写得更像一份检讨书,详细记录了闻人淮发病的全过程,是她的错。

“闻人还好吗?”他皱了皱眉,倒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好友真会出什么问题,原本只想让宁瑶去逗一逗他的。

“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宁瑶低下头,默然了好久,然后,声音很小的说了一句上海话,“对不起,我错了。”

沈南朝放下心来,看到眼前的女孩子缩在地上检讨的样子,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很想,像刚才那样再伸手去摸摸她的头。

他拿着她的笔记本,发现里面还夹着一颗奶酪球,不用说,是要拿来讨好他的,那是超市里最甜的糖了,可见她有多担心。

哈,其实这个小实习生,还挺可爱的。

回过神来,他收回已经伸出去的手,不自然的放到自己凌乱的短发上胡乱一抹,“是我的错。我的这位好友从小就很怕光,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我没告诉过你,你当然也不会知道。”说罢停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宁瑶,没看到什么异样,才继续说,“你没受伤就好。闻人隐疾发作的时候,会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拒绝跟任何人交流。其实受到最大伤害的,还是他自己。”

说话间摸摸自己额头上的陈年旧疤,声音懒懒的:“所以,我一直想让他走出来。不过,我也不是机器猫啊。”

宁瑶一下子被逗笑了,想了想,有点担心地问他:“沈总,我还能再去拍卖行工作吗?我下次一定会非常小心的。”

没想到她还是这么执着地想去,沈南朝觉得有些奇妙,以往自家的员工都是被闻人的一大堆规矩整得找各种借口请假,哪有宁瑶这样的,况且她还知道了闻人的隐疾。

精神上的疾病,往往会被人误解。一般人遇上这样的人可能躲都来不及吧。

知道他在想什么,宁瑶解释说:“其实我爸是个古董资深爱好者,小时候他还想送我去和一个师爷学习古董修复,虽然最后没学成,不过我对古董也一直有着特殊感情。而且,他可是沈总拜托我好好照顾的好朋友,我一定要尽力补偿才是。”

她说话一向没什么顾忌,大大方方的说出小心思,还有点俏皮。

沈南朝看着她,不由自主笑了一下,握了握手里的奶酪球,没说话。

宁瑶想起去年老爸带着她去和那位师爷喝茶,师爷茶过三巡,一时兴起,曾经提到过他们业内一个很有名望的年轻人,说那个年轻人是他见过心最沉静的人,可哪有年轻人不浮躁的。

师爷说,慈悲生宁静,正是明白了度量生命长短的方法,才会想让那些已经死了的东西起死回生,仿佛能让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一样。那个年轻人,年纪轻轻已经在业内赫赫有名,修复过许多许多名作,但几乎没人认识他,或许,这也是他在刻意避开这个世界寻求宁静吧。

见到闻人淮之后,那些传闻忽然都在宁瑶脑子里冒了出来,虽然根本都没有人提到过他的名字,可就是让她觉得传闻里的人就是他。

所以,从很早很早以前,她就听说过他了。

打扰到这样一个人,宁瑶真的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莽撞了。

沈南朝说:“放心吧,我去帮你道歉,闻人那家伙不是坏人,不会生气的。”

宁瑶笑了笑:“我已经道过歉了。”

拍卖行的私人收藏室内。

昏睡一夜的人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黑暗和宁静,所有人都已经被陈伯支开了。他揉了揉微疼的额角,从床上起身。

打开门,意外看到,门外孤零零的放着一个保温盒和一个小盒子。

他蹲下身,轻轻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漆黑的眉眼里蓦然闪过一道微小的光,如同玫瑰叶子上滑过晨曦的露珠。

——那是,一碗温热的腌笃鲜,和,新的弹片。(未完待续)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推荐阅读
魔天 逆天邪神 我的父亲叫灭霸 龙王殿 乡野小神医 贴身狂少 修罗武神 然后,爱情随遇而安 赘婿当道 大叔,不可以
相关阅读
大人物我本无罪大总裁的小猎物上神,求嫁大东亚风云做官欢薄逍遥人生斯卡布罗的集市极品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