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章 去年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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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暖风徐徐拂过园子里的草木,花儿羞赧地微敛花瓣,只将悠悠的香气融进风里,随着他游走至每一个角落。

然而这夹杂了暖暖香气的微风,没能让人心神安宁,反而凭添了几分烦躁,几分心忧。

“聿儿,你立在院子里做什么?”江玉娇从小媳妇的屋子里出来,见儿子形单影只地站在园子里发呆,便忍不住心里难受。自从和女儿回家来,她就再也没见儿子笑过。

“夜里吃了几口酒,热了来吹吹风。”恒聿解释。

江玉娇心疼:“这样是要着凉的,还是回屋子去歇歇。”

“是。”恒聿淡淡地应了,便转身朝书房去。

江氏不禁追问:“怎么?今晚还是在书房过吗?”

“她身子也不方便,让她一个人清静些。”恒聿都不及转身,便回答了母亲。

江玉娇叹了口气,只得无奈地看着儿子往书房走去。

此番回来,从前那个乖巧安静的小公主早已不见,眼里看到的小媳妇已浸染了那骄傲的皇室习气,便是和自己这个婆婆说话,也颇多几分君臣之别,叫人寒心。

“老夫人,像公主害喜这么厉害,我还是头一回瞧见。倘若她怀胎十月都这样,还不把您累死了?”近侍这般低声地埋怨了一句,实则是心疼江氏母子。

江玉娇摇摇头:“这就是命,谁叫我嫁到恒家来,又生下这些孩子。”继而又问,“二小姐哪里的药可曾伺候她吃了?”

“你放心吧,二小姐那里我会照顾好,您若这边也操劳那边也操劳,只怕她们俩都好好的,您先病倒了。”那近侍贴心地说这些话,又皱眉咒怨,“说起来,**奶和二奶奶也忒不是个玩意儿了,仗着娘家几分脸面,竟然就把婆家撇下了。”

江玉娇冷声道:“也罢,见了她们我还来气。”主仆二人说着,便远离了儿子媳妇的院子,回去休息了。

这些日子江玉娇为了怀孕的小媳妇操心,已然心力交瘁。只因德恩即便如今没有生母庇护,可她依然是皇室最高贵的公主,恒家稍有怠慢之处,便能引来朝野上下各种非议,不论对儿子们的前程,还是对恒家的声誉,都是很大影响。倘若他们小夫妻和睦也罢了,偏偏儿子媳妇冷战之态迟迟不休,二人或形同陌路或见面就掐,站在心疼儿子的立场上,德恩若不是公主,江玉娇一早拿出婆婆的威严来教训媳妇了。可如今除了任劳任怨地伺候这个小公主,便唯留一声叹息。

这边,恒聿回到书房,桌案上还放着一方鲜红锦缎包裹的匣子,轻轻拆开锦缎,打开匣子,这般精美的包裹下,里面仅仅卧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布老虎。

本来,这该是送到杭城那个可爱的小娃娃手里,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

然也因三日前是德恩生母的忌辰,恒聿忙碌于皇室里那些浮于形式的祭扫事宜,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有闲暇坐下来想一想那个可爱的孩子。可偏偏德恩又害喜,折腾地家里没有一刻宁静。

同样是孩子,德恩腹中且是自己的骨血,为什么自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容许得知自己做了父亲那一刻的喜悦模样此刻犹然清晰在眼前,然轮到自己,竟没有一点期待、没有一点欢喜。

如今每每从辛苦繁琐的朝务中抽身出来,便是与德恩的针锋相对,自己几乎无法和德恩好好地说一句话。念及她怀孕辛苦,恒聿便选择逃避和退让,于是渐渐地把自己固封进这书房,静来翻一翻书籍,可眼睛看不到文字,跃然纸上的仅有那一日火海里佟未意识消失前看见自己时的神情,而那一次,亦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佟未。

“那孩子真的一辈子都看不见?”恒聿轻轻合上匣子,又用那红色锦缎包裹好,继而束之高阁,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旧籍,却是一本古医术。嘴角微微一笑,便捧了那本书到卧榻边上,打开一口箱子,将书放了进去。接着转身到柜子前,整理出几套当季下季要穿的衣裳,取了一块包袱皮包裹好,仍放进那箱子里去。

他还没有告诉母亲,今日他在朝上接了一件入山挖矿的苦差事,离京后再回来,大抵要一年以后。

朝会时皇帝之所以中意女婿带人前往,只是想他能多多历练并熟悉朝务中每一方面的事情,待自己百年后,女婿好辅佐允澄。直到后来经内侍提醒才想起女儿待产的事,再招来女婿询问,才发现人家去意已决。于是,国与家权衡,老皇帝便欣然应允了恒聿。

恒聿忙活了一阵,抬头看看屋子四周,检查是否还有遗漏的东西,却听见房门被敲响,还以为是来端茶送水的丫头,便道:“我要睡了,不吃茶,你们都下去吧。”

可门外的人却没有走,反而说:“娘送来的宵夜,我吃了些觉得不错,但一人吃不了这么多,所以送来给你。”说话的,正是德恩。

这让恒聿很意外,忧郁再三,还是上前来打开了房门。

屋外,德恩捧着食盘含笑立在门口,脸上挂着几丝疲倦和苍白,就在刚才,母亲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德恩又一次害喜呕吐,本以为母亲已照顾她睡下,没想到竟还醒着。

“不让我进去吗?”德恩笑,“这东西有些沉的。”

“我来吧。”恒聿接过手,转身来放到桌案上。

德恩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缓缓走了进来,如今她有三月余的身孕,衣裙遮蔽,身形尚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她自己处处小心,谨慎得很。

“你在理东西?”德恩一眼便看到卧榻旁那口箱子,箱子没有合上,里头一干物件都清晰地陈列在眼前。

恒聿有些后悔自己的不小心,冷冷地回答:“是啊,要出门。”

“出门!”德恩一懔,随即问,“何时回来?”

“不知道,事情办完了,自然回来了。”恒聿语气虽冷,话却是如是而言。

但这却让德恩陷入误会,皱眉质问:“可见,你是根本不想回来。恒聿,难道你不知道我年末就要生产吗?”

恒聿不为所动,抬眸凝视德恩,缓缓地说:“你身体不好,莫要太激动,我会尽快赶回来,但这件事何时能办完,我实在不知道。很晚了,你刚刚好些,还是睡吧。”

“恒聿,是不是今天这个日子,让你难过了?”德恩依然尖锐。

“没有。”恒聿再忍。

德恩却冷笑,“去年今日……有人……”

“公主。”恒聿打断了德恩,“日子不知不觉就能过去一年,大概在你看来,一年前的事仍旧清晰如昨天发生的,可是你还能记得一年前发生过什么事,但你还记得一年前自己是怎样的吗?”

“什么意思?”德恩娇躯微颤,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恒聿道:“不要想太多,不是我每一句话里都非要有深一层的意思,总是这样揣摩别人的心思,不累吗?公主,我们分开一些时日也好,彼此都能冷静一下。”

德恩心绪翻涌,不知说什么好,终只是冷冷地一笑便转身朝外走。

“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我会尽快赶回来陪你……”言至此,“陪你”之后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德恩扶着门框定住,滞留须臾期待那“陪你”之后的话,可只等到一片寂静,在回头,丈夫已转身背对自己。眼角不争气地溢出湿润的东西来,她故作坚强地吸一口气,绝然而去。

恒聿打开瓷罐,一股清甜的香气沁入鼻息,拿起勺子搅动那一罐银耳羹,舀了一勺浅尝,柔滑温暖的甜汤在口中弥漫开,唤醒了寡淡已久的味蕾。

同是夜空,山脚下,钟子驰割下一块刚烤熟的肉,拿了一瓶就走到独自坐在营帐前的容许面前,“兄弟们胡乱弄的,将军凑活吃一点吧,这酒是在前面镇子上买的,还行。”

容许接过酒肉,笑:“今天可是我女儿的一岁生辰,是该喝酒庆祝,子驰你去拿碗来,我们一起喝。”

钟子驰应声离去,须臾后回来,手里又捧了一坛酒,笑呵呵道:“既然是小姐的生日,我们更该多喝一些。”二人遂对饮,接连三碗酒下肚,甚是畅快。

远处篝火上仍烤着肉,偶尔在火堆爆出什么,响亮的“噼啪”声总引得众人大笑一场。吹着暖风喝酒啖肉,叫人好不痛快,便渐渐有人唱起乡谣,本是大家难得放松的夜晚,然这般热闹,着实有给远在杭城的穆穆庆生的意味。

“转眼一年过去了,去年今日是你家夫人最艰难的时刻,可我不在她身边。一年过去,我终是这样,连最简单地陪在她身边的承诺也做不到。”容许涩涩地一笑,“从前总是教训兄弟们要撇下儿女情长,如今才知道这有多难。子驰,这些年跟着我到处走,嫂子在家里也不容易吧。”

“每次回去都怨我,但怨归怨,还是一把手地把家里收拾得齐齐整整。”子驰明白容许在想什么,便也顺着说,“将军放心吧,夫人不会怨您,她可比我家那粗傻女人更明白事理。”

正说着,远处有利落的马蹄声传来,早有士兵迎出去,子驰立起来张望,口中说:“大概是太子的信函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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