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佟未的抉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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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公主。”佟未与兄长一起上前施礼。

“原来容夫人正与佟大人叙兄妹情谊,本宫来的太唐突了。”德恩温和地说了一句,便将目光停留在佟未的身上,好像是因为沉浸在幸福里,面前的女子脸色红润神采焕发。

佟少祯礼貌地笑道:“公主说笑,微臣正要与妹妹话别。公主若没有吩咐,微臣先告退。”

德恩颔首,“佟大人慢走。”

佟少祯弯腰告辞,退身出去,到了德恩身后便递给妹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担心。

佟未看在眼里,未动声色。忽而女儿的哭声响起,让她蓦然一惊,穆穆最是乖巧的孩子,她从不轻易哭泣的。多想即刻就去看看孩子,可是德恩在面前,佟未一时不知该如何行动。

“夫人去看看孩子吧。”德恩一边说着,一边已充满好奇地看着那传来婴儿哭声的屋子,眼眸里绽出一丝光芒。

“多谢公主。”佟未匆匆福身谢过,便旋身朝女儿的屋子去。待见到穆穆,奶娘说孙小姐是饿了。

“我来喂。”佟未一壁说着,一壁解开了自己的上衣。

将孩子送入主子的怀里,奶娘在一旁感慨:“我告诉姊妹们我家夫人自己喂孩子,她们都不信,夫人,您真是个好母亲。”

佟未怀抱着穆穆,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吸吮母亲的乳汁,那闭着眼睛悠闲自得的享受模样,心里就乐呵呵地暗暗想:因为我女儿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爹。

此时,采薇从屋外进来,走到小姐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佟未脸上起先有几分尴尬,但随即想了想,又道:“请公主进来吧,大家都是女人,而她将来也会做母亲。”

采薇会意,匆匆出去,不过须臾便引着德恩进了屋子来。

乍见佟未怀抱婴儿喂奶,德恩倏地就脸红了,这样的情景她见过,但只见过奶娘们给皇子皇孙喂奶,却从没真正见过一个母亲哺乳亲儿,可看着佟未这般模样,心里莫名地就暖了。

佟未见德恩脸色祥和,心里踏实许多,安安静静地将女儿喂饱,便交付奶娘抱着等孩子打嗝,自己过来对德恩道:“让采薇沏一壶好茶,是从我家三爷铺子里拿来的珍品,相公不在家,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共享,公主若肯屈尊,陪民妇品一杯如何?”

德恩心里咚咚地跳,眼圈跟着红起来,无声地垂下头去了。此刻的她哪里还有骄傲,哪里还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奶娘,你抱穆穆去前厅老夫人那里。”佟未吩咐一声,又喊采薇,“沏一壶从三爷铺子里拿的大红袍,另拿我做的胭脂槐花水晶糕请公主尝一尝。”

说罢,挽起德恩,扶着她在桌前坐下。

采薇进出两回,将一切打点下,便与如珍等带着小丫头们离开,随着房门被合上的声响,佟未徐徐斟了一杯茶在德恩面前,欣然笑着说:“公主请用。”

德恩顺从地捧起茶杯,那醇厚的茶水入口,温润地唤醒了她许久不吃东西而麻痹的味蕾。

“清甜可口,我做点心的手艺未必输给御膳师傅。”佟未在小瓷碟里夹了一块绯红晶莹、玲珑剔透的水晶糕递给德恩,笑着说,“当初我便是用一款菊花糕降服了我家穆穆那个冰山一样的爹爹,公主千万别不信。”

德恩甜甜地一笑,接过瓷碟,直接用手捏起软乎乎的水晶糕送入口中,那股沁人心脾的清甜瞬而弥漫口中扩散至全身,好似紧绷的神经也因此放松了。德恩静静地吃完一整块水晶糕,满足地放下杯碟,取了丝帕擦拭嘴角,一面低声说:“我很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如珍如宝都急坏了。”

“如果喜欢,就多吃一点,多吃一点,公主的脸就会与这糕点一样红润。”佟未道,“您瘦了很多。”

德恩惨然抬起头,凝视着面前已为人母的佟未,半晌才开口说:“那天我真的很糊涂,如果未姐姐你因为我而丧命或失去孩子,不用等延叔不原谅我,我自己也会愧疚一辈子。”

“事情都过去了。”佟未微笑,温和的语调柔柔地拂过德恩的心,“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失去母亲的你一定是伤心得失去了理智,那个推搡我的人并不是德恩公主,只是一个可怜的,失去了母亲的女儿。如果这样能够让她发泄心中的怨念,既然我和孩子都没事,那也值得了。”

德恩嘴角上扬,她始终保持着笑容来听佟未说这些话,可是脸上却有两行清泪汨汨地流淌着,昭显她分明千疮百孔的心。

“虽然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你会对我产生敌意。”佟未依旧笑着,“可刚才听见你喊我未姐姐,我想是否有必要知道事情的原因,已没有意义了。我相信所有人,特别是在天上看着你的皇后娘娘,大家都希望你能站起来,坚强地活下去,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德恩凄然一笑,垂着头,一手抚摸着温润的瓷杯,缓缓道:“正因为我有自己的人生,同样未姐姐你也有你的人生。你的人生里,有幸福的家庭,爱你的男人,即便中间遇到过挫折,可老天到底还是赐予你如此体贴的丈夫。而今,又赐予你一个可爱的孩子……未姐姐,可你知道我有什么吗?刚才细数你所拥有的,我全都没有,老天对你是不断地赐予,可对我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掠夺。母后大抵是这个世上惟一一个全心全意待我的人,可是她就这么走了,我眼睁睁看着她走,甚至……是我亲手扼杀这惟一一个视我如生命珍惜的人。”

“扼杀?”佟未心头一惊,只觉浑身冰凉,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温暖的茶杯。

德恩依旧是凄惨地笑,那股笑里透着对尘世的憎恨,却仍有一点点怯懦,她娓娓而言,将事情的前后悉数告知佟未,末了冷笑着说:“合该我有这样的报应,我竟然不信自己的母亲,反而信一个……信一个……”

佟未握着德恩的手,认真地问:“能不能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德恩痴痴地望着佟未,终憋出那句话:“我想为母后报仇,她是枉死的,她是枉死的……”话说至此,已大哭起来。

“报仇?向谁报仇?”佟未这一生都没有经历过仇到恨不能以牙还牙的事,不禁惶恐。

德恩定了定心神,冷声道:“未姐姐以为在那个皇宫里,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会想我母后死?”

佟未同样让自己镇定下来,细心把德恩的话梳理了一遍,忽而问:“您的确听到嬷嬷与皇后娘娘的对话,她们说那个人‘死了’?”

德恩颔首,神情漠然。

佟未忽而觉得蒋皇后口中那个“人”极有可能是指钟子骋,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个深居皇宫的女人会对一个与之毫无干系的少年感兴趣?

“未姐姐,你会帮我吗?”德恩突然开口,似乎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一整月,就唯想了复仇而已。

佟未一愣,迟疑不决地看着德恩,最终动了动嘴唇:“不会。”

“为什么?”德恩眼神冰冷,提及仇恨,方才的温顺荡然无存。

佟未认真地回答她:“如果报仇能让你快乐,也许我会试一试,可是即便报了仇,你还是会伤心会难过,且因为仇恨传递,会有更多的人跟着难过……如此不值得的事情,我不做。”

“值得?那什么才是值得的?”德恩呢喃,神情又陷入痴痴的戚哀里。

佟未明白,眼下的德恩还未清醒,她特地跑出宫来找自己,仅仅因为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会愿意听她说话,她甚至没有顾忌自己是否会记恨那一日她疯狂的推搡,另外,德恩心里也明白所谓的“报仇”根本不切实际,可是她放不下对母亲的愧疚,于是在矛盾中更一步迷失了方向。

“不如等驸马回来,与他商量后在做决定。”佟未笑着说,“不是做姐姐的打击你,虽然你是公主,可你也不得不承认,要想做到这件事一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会牵扯很多的人,难道你愿意看见无辜的人受伤害?”

“可母后也是无辜的,她没有错啊。”德恩依旧沉浸在戚哀里,仅仅一个月的辰光,根本不够她用来愈合心灵的创伤。

“等驸马回来吧!”佟未再次重复,她笃信恒聿在德恩心中的份量,即便这个男人一度伤透了德恩的心,可只要德恩看重他,他就能有改变一个人的力量。

德恩怔了怔,沉默许久,终于点头了。

“那么,我们不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佟未松了一口气,起身来笑着说,“我让奶娘抱穆穆过来,你还没好好看过这个孩子。”说着转身朝门外去,心底却是长长地一叹,这件事似乎越发变得复杂了,难道蒋皇后的死,仅仅是个开始?

千里之外,国之南疆,定圻军已浩浩荡荡地行军至目的地,更在一日之内调集妥当于国界列阵待战,精兵强将的如虹气势叫来犯敌军惶恐至极,未宣战,已主动退后数十里。

此时,日暮将沉,身着青衣的恒聿从自己的营帐走出来,看着营里士兵井然有序地站岗巡防,营帐简洁干净,兵器布列整齐,每一个人都认真做着手头的工夫,不紧不慢的氛围里却分毫不失战斗的警惕。身处这样的军营,真的会为自己身为军人而油然感到自豪。

“驸马!”

“驸马!”

来往的士兵小将见到恒聿都恭敬地问候过才匆匆离去,恒聿一路被人唤作“驸马”,心里确有几许不适意。

“她还好吧!”心里默念一句,在南下的路上,恒聿终于得知岳母蒋皇后暴毙一事,他实在无法想象德恩现在的心情,虽然与德恩感情寡薄,还是会有几分担心。

“哈哈哈……”忽而宋云峰的笑声从容许的大帐里传出来,几个将士随后从军帐里跑出,互相之间奔走相告:“将军得了千金,京城来信,将军夫为咱将军生下一个女儿。”

恒聿的耳朵随即充斥着欢喜的笑声,但见一拨拨人进出容许的营帐为之祝贺,更杀猪宰牛要大肆庆祝一番,且不论容许在众将心中的地位,便是他们这些远离家乡征战边陲的汉子,心底无不期盼能收到家信,那薄薄几页纸上简单的几个字,却比美酒大肉更暖人心。此刻的容许得知自己有了女儿,该多快活?可自己的家中,会有值得叫人期待的消息传来吗?

不会!答案总那么简单,简单得叫人寒心。

是夜,众将一顿饱餐后又各自回岗戒备不敢松懈,兄弟们只是大口吃了肉,酒水点滴未沾。回程前酒水不进军营,这是定圻军的铁一般的军令。于是恒聿沏了一壶茶,捏了两只杯子独自来到容许的营帐。

彼时容大将军正捧着那一封家信反复阅读,信的末尾有妻子细心留下了女儿纤小的足印。仅仅是见到这黑漆漆的足印,容许就好似能看到女儿在眼前咿咿呀呀哭哭笑笑数不尽的惹人怜爱之态。

“刚才兄弟都在,未能好好说上话,此刻以茶代酒,兄弟祝大哥弄瓦之喜。”恒聿为容许斟茶,自己也举杯。

容许欣然接受,一饮而尽。

恒聿无不羡慕地望了一眼信纸,笑着问:“嫂子和孩子都好吧。”

“孩子是早产的。”容许笑着答,一手捂着桌上的信纸,好似那东西是温暖的。

“早产?”恒聿问。

“是啊,信上说是早产,好在母女平安,只要她们都平安,我就放心了。”容许一边说着,一边将信纸收入信封,藏入胸前,又说,“未儿她一定受苦了。”

恒聿却自言自语:“那天好像是先皇后的丧礼……”

容许没有在意,检查了信纸在胸前安然稳妥后,便唤恒聿坐下商量之后的战事,两个男人一谈便不知时辰,直到深夜方散。

而然这一边,同在深夜,佟未却久久睡不着。便索性立到女儿的摇篮边,看着女儿安睡的模样还能安心一些。如此失眠,实在因德恩今日临走时说的话让她陷入了困境,取舍之间,叫人难以抉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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