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毒没有入骨，兑了药浴每日浸泡一个时辰，直到毒散即可。"秋娘道，药材都不是特别难寻，药引所需的雪水，大户人家偶有用雪水泡茶的喜好，常年都有储蓄，在这扬州城里找个大户还不容易。

一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杜老夫人疑惑道，"这人好好的怎就中了毒呢？"

她不问还好，一问杜氏悬在眼眶里的泪珠子便滚下来，她看了一眼秋娘，低头道，"是我欠他的。"

这一眼可叫秋娘糊涂了一下，紧接着便是灵光一闪，磕巴道，"娘，是仆固、仆固？"

杜氏点点头，神情愧疚，"都怨我，只顾着寻俊儿，都没发现他身体有异，为了还赶路一路坐船，哪晓得他是生生忍着疼，要不是他那日起迟了被随从发现，我还被蒙在鼓里，不晓得他一路上是受这折磨。"

"原来你们这趟也是找二哥来的。"秋娘若有所思。

"你们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秋娘，是仆固什么？"杜俊一头雾水地去问秋娘。

"我今年三月曾大病一场，"秋娘瞄了李淳一眼，清了清嗓子，省略掉中间过郭，"是郑叔大半夜带我走访了一位大夫，二哥，这大夫您也见过，就是曾在咱们家隔壁暂住的那位仆固先生，他是江湖名医，给人看诊有个怪癖，江湖上有个歪号叫'仆固不治'，意思就是送上门去问诊的，他不会给人家医病，除非叫他毒一人，他才会医一人。"

"原来是他！"杜俊面色古怪，"也就是说，仆固大夫给你看了病，然后给郑厉下了毒？"

"正是如此。"秋娘扭头看着床上躺着，比一个月前见的瘦了一圈的郑厉，百味陈杂，真不知是该夸他一声好算计，为了捂热她娘一颗心，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还是该骂他一句胆大妄为不惜命。

仆固晃下毒显然有手下留情，腊月寒士本身要不了人命，但郑厉本身底子因为红庄十年药人生活毁了大半，现在又这么折腾一回，好在他们后来改了陆路，不然再坐上几天船，受上几日潮，变成个瘫子都是轻的。

难怪当日郑厉会冒险找仆固晃救她这郑乔的女儿，闹了半天还是围着她娘在打转。

"我先去写方子让人抓药，娘您放心，郑叔这是代我受过，女儿一定仔细将他医好。"秋娘安慰杜氏。

罢了，郑厉也算是天底下头一号的死心眼痴情人，这世上怕找不见第二个待她娘如此，她就不要计较那些了。

"你快去吧。"杜氏眼睛又落回房厉身上，较以往的平静多了些波澜。

说解药能配，却不见得好配，秋娘忙了一个下午，浪费掉不少药材，到傍晚才调了一小盒药膏，马上就叫人烧水化药，等到郑厉被李太医走针扎醒，泡上药浴，已经入夜了。

裴卉从西院回来，一进门就听秋娘问道，"我娘休息了吗？"

"没有，郑老爷一天都没怎么进食，夫人下厨熬了鸡汤给他喝，两个人正在屋里说话，二少爷也在。"

娘亲自下厨熬汤，这么快就提高待遇了，一整天没同杜氏说上什么话的秋娘，有些吃味儿，就对正坐在窗下写信的李淳道：

"我有点儿饿，咱们要不也弄些吃食？"

"嗯。"李淳头都没抬，得这冷应，秋娘笑脸僵了僵。

"主上想吃什么，厨娘还没歇下，奴婢去报了。"裴卉道。

"最近天凉，想吃点儿热乎的，去下两碗什锦汤饼吧，就用鱼汤汁下。"吩咐了裴卉，秋娘便起身朝李淳身边走，她腿上一日好过一日，现在慢走也能勉强把腿伸直溜了。

李淳给属下写信从不避讳秋娘，抬笔蘸了墨，看她一眼，便又继续书写，她挨到案边瞅了几眼，见信上说的是扬州盐营之事，便没了兴趣，又盯着他侧脸走了一会儿神，张张嘴，最后还是安安静静地转身回床上躺着了。

等到裴卉端了煮好的汤饼过来，人已睡着，李淳放下笔，抬起头，低声吩咐了两句。

今儿是七月初七，昨天厨子送的鸡汤味道清淡适口，秋娘道是杜氏昨晚给郑厉熬汤时顺道指点了厨娘，今早上就又让做了一回，正小口小口喝着时候，杜老夫人使唤了人到她屋外说话。

"乞巧的物事都准备好了，老夫人让奴婢来问问，小姐您可是带有亲手绣做的物件，晚上摆供用。"

"有的。"秋娘让裴卉去取了一方崭新的喜鹊跳枝粉帕，交给那丫鬟回去交差。

"呀，小姐您的手可真巧，"丫鬟拿托盘接过帕子，仔细瞧了瞧，赞道，"这帕子若拿到织女河去，准能得三甲。"

"织女河是什么地方？"秋娘听见新鲜词儿，放下汤碗，擦擦嘴角。

"回小姐的话，这织女河不是个地名，是个斗巧的名头，每年七月七，城东鸳鸯桥边就会搭一座花架子，城里的女子们绣了喜鹊手帕挂到架子上，再垂一个敞口的香囊，过桥的人不论男女都能领一小朵花，觉得哪个绣的好，绣的巧，便将手里的桂花放在那帕子下头的香囊里面，等到月上中天，再数一数谁的香囊里花儿最多，评出三甲来。"

裴卉听着有趣，凑声道，"这三甲有彩头么？"

"有的有的，去年是一套十二枚精磨细打的金绣针，今年不晓得是什么好礼，但总是能得一块雕有'心灵手巧'大字的玉佩，"丫鬟红了红脸，"每有待字闺中的小姐得了三甲，随后登门求亲的能踏破门槛去。"

"不错，有点儿意思。"秋娘笑着让裴卉赏了一小串红绳铜钱给这丫鬟，就打发她走了。

拿出绣物去让人置评，以秋娘现在身份，并不适合，但这不妨得她想要去看看热闹，想想看那花架子手帕子再加上一座鸳鸯桥就让人心生期待，可李淳一早上就不见人影，大概今天是没空陪她。

前天因为杜俊的事，她好像是说错了让他不高兴的话，两个人虽没争执，但这两日一直都冷着，连句话都搭不上，她哪有机会同他提游河的事。

"唉。"

"叹什么气？"

"娘。"秋娘有些意外这会儿见着杜氏，早起就听丫鬟说郑厉把杜氏请了过去，两人挂着个义兄妹的身份，倒也不怕旁人说闲话。

"还没吃罢饭？"杜氏走到食案边坐下，盘子碟子里的食物还冒着热气。

"正吃呢，"秋娘把碗往前一推，指着汤盆道，"带的厨子学的倒快，若不是我舌头灵，只当您亲手做的。"

杜氏面带歉色，"娘这两天没能顾得上你，等你郑叔好上一些，娘再下厨给你烧小菜，"说着，拉过秋娘的手拍了拍，扭头对裴卉露出个喜欢的样子，"这丫头将你伺候的好，前天晚上还专门领了厨子去找我问手艺。"

秋娘转过眼冲裴卉笑道，"原来是你的主意，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贴心啦？"

裴卉迷糊了一下，赶紧低头，支支吾吾道，"不、不是奴婢，是......吩咐的。"

"嗯？"秋娘没听清楚，侧了侧耳朵。

"王爷不叫奴婢多嘴，是王爷吩咐奴婢领厨子去向夫人讨教汤水的。"裴卉跺跺脚，干脆老实交待。

秋娘愣了愣，心口像是被谁拿温水浇了似的，扭头对上杜氏饱含笑意的眼神，抿嘴不让嘴角咧开，好一会儿，才努力摆正一张微红的俏脸。对门口立的裴霞道：

"你去前院问问周管事，王爷上哪去了，几时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