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打听长安城里的大事小事新鲜事，不需多跑地方，去到西市井门坊找间老字号的小酒馆坐着，半下午，一壶好酒、两碟小菜，左邻右桌且听着，实在不行，一双箸子敲在碟边上，便有店伙计凑上来，看桌上点的酒菜决定是哈腰还是赔笑。

"客官，还有什么要的？"

穿着湘缎滚绿边锦袍的瘦弱少年，伸手指指一旁空着位置，笑声道："小哥坐着，这会儿客人不多，陪本公子说说话？"

"这--"眼瞅一块碎银翻手搁在桌上，店伙计嘿嘿一笑，便捡起钱来揣进袖子里，一跨腿坐在长板凳上，机灵地冲少年道：

"听公子口音，带些江南味道，想不是长安人士。您有什么想问的，只管说来，小的好歹在这杂市里跑了六年的穿堂，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哈哈，"少年爽朗一笑，翻手又是一块银子搁在他跟前，道："我不问你多的，只想打听打听，这近两年，长安城里可是有什么值得一闻的事。"

"要说这能听的事可多了去，公子是要听喜、丧事、怪事还是稀罕事？"

"唔，你且先说喜事吧。"

"喜事么，看公子也是个富贵的人家，小的便不讲那些小门小户的与您听了，单说这两年排的上号的喜事，有三件--一是前年五月，白皇后病前，皇上下话将云安公主指婚给了尚书杜亚大人的二子杜荷少爷。"

"咦？"

听少年疑声，店伙计压低了声音，朝跟前凑凑，道："您也觉得吧，云安公主是皇后嫡女，杜二公子只是杜大人的庶子，可据说啊，这婚事还是云安公主自己求的呢，因皇后娘娘前年病逝，婚事拖到去年底才成--照实说，这桩婚事可不搭茬。"

"搭不搭都是皇家的事，小哥你继续说。"

"这第二件喜事，同是在去年底，白家的大小姐，素有才女之称的白娴小姐，同浑瑊大人的嫡孙，白孝子健少爷完婚，这表亲间的婚事，喜上加喜，算得一件美事。"

"这第三件喜事，嘿嘿，今年初，皇上大处征招了一批世家女子入宫，不再沉湎于皇后病逝的哀痛里，总归是件好事吧。"

少年脸上的浅笑化去，敷衍地点了下头，道："丧事莫提，再说说稀罕事吧。"

"稀罕事啊，小的这里是有首坊人编说的打油诗，"店伙计摸了摸喉咙，瞄了一眼少年跟前的酒，对方会意地斟了一杯给他，笑嘻嘻地喝了，才又娓娓道来：

"郭女十八不愁嫁，夕颜绝色不露人，袁师相人不预事，广陵王修书不见归。这诗的最后一句是要改改了，今下午才听说广陵王殿下近日已归京了，初八还要在芙蓉园办宴接风呢。"

店伙计揣手摸摸袖里的银子，看看夹着菜细嚼慢咽的瘦弱少年，道："公子可还有要问的？"

少年放下箸子，抬头冲他摇头一笑，又搁了一块银子在桌面，便起身而去了，留下那店小二两手揣袖愣在那里，好半晌听得掌柜的一嗓子叫唤，才回神拍了下脑门。

"我的娘，一个男人家家的，笑起来恁的好看！"

......

龙泉镇璞真园

"人呢？"

"殿下问的是小女吧，"杜氏道，"秋娘她送了我们回来，便出门去了，说是要先到国公府知会一声，明日我们母女再一同回府上看看。"

杜氏尚不知杜荣远爵位连降两级，国公府的牌子已被摘去之事。她也没说假话，这一路从西南行过来，将他们送到宅子，她便换了衣裳出门去，说是要去杜荣远那里。

"何时回来？"李淳听说她人到底还是回来了，放下心，扫了一眼杜氏身后冲他和善地笑着的郑厉，又看向面色如常的千面鬼婆周夫人，裴州事了，他便将取得的信物派人送到普沙罗，没想这老妇竟跟着秋娘一行回来。

"早上去的，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回京的路上都没那么安全，可是他们这一车老弱病残，却安全地抵达了目的地，虽说有郑厉压阵，但是拿主意的还是秋娘一人，这一年的时间，足够杜氏知晓这个儿时性子软，又有些没主见的女儿，实则是渐渐地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人，因此，对秋娘眼下要做什么，去哪里，杜氏便不再细究。

"王爷若无要事，不妨在这里等等。"郑厉突然出声道，才到这宅子一天，俨然成了能说话做主的人，杜氏反应慢，无察觉，站在边上的两个丫鬟却皱了下眉头。

"不必了，"李淳稍一思量，便知秋娘是有心躲他，尽管这认知叫他胸闷，可也清楚等在这里也未能见着人。

"杜夫人，"阿桑哥在一旁恭声道，"主上初八是要在芙蓉园设宴，若小姐回来了，您且帮着转告一声，身为殿下未婚的妃子，是有必要与宴的。"

杜氏点点头，李淳又淡淡地瞥了一眼笑容不变的郑厉，便折身离开了，阿桑哥又同杜氏交待了两句，才告辞跟上去。

主仆俩走远后，花厅里方才响起人声。

"这便是李淳，那个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我只当他是面相有异，原来是生的太俊--唔，该说是生的太貌美才对，那眼睛的颜色，啧啧，即是皇帝的儿子，那他娘是胡人？"郑拾娘颇感意外地对郑厉笑道。

"既到长安近前，言行就需得规矩，"千面鬼婆周夫人转身走到椅上坐下，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郑拾娘，道，"是非之地，一个不慎，便会为众人招惹灾祸，此处非是六诏，难容你任性为之。"

"我知道了，"郑拾虽敷衍着答了一声，扭头便搀着杜氏的手臂，"娘，上午睡了一觉，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住处，咱们去逛逛？"

杜氏正有心思好好看着这二年前盖成她却无缘住得的华宅，千面鬼婆周夫人说是回头再逛，她便同郑拾娘一起出了花厅，郑厉竟没跟去。

带路的是屋里的两名下人，一个梳了妇人的发式，一个仍旧留着额发，两人引着杜氏她们从小花园，朝西逛去，游廊穿巷，从前院到后堂，花园到小林，书房到香室，一砖一瓦一草一未，都是工匠的精心琢磨，有花草和亭台楼阁相互成趣，简单却不失气派，气派又不失雅致，当得这宅子一个"璞真园"的名，是以返璞归真之意。

"您瞧，那屋檐上雕了好多鸟儿，"郑拾娘指着一处小楼给杜氏看，"漆了色，好像是真的鸟落在上面一样呢。"

杜氏望去，也是稀奇，边上那个梳了妇人发式的年轻女侍，忍不住出声道："夫人，这是小姐的主意，那鸟儿的模子都是她画的呢，当时便说您看了定会喜欢。"

杜氏神色动容，郑拾娘收回目光，看着那女侍，道："难怪这鸟看久了，让人觉得不舒服。"

郑拾娘，和郑厉，被秋娘使计带到了长安城，因郑厉不怪，郑拾娘便也妥协，可心里总是觉得当初同杜氏一家三口在普沙罗城的日子快活，也不掩饰她对秋娘的不爽。

杜氏皱眉，还未出声，那妇人发式的女侍便不满地回了嘴，"到了别人家来往，即是客，还是客气点好。"

"你说什么？"郑拾娘收起笑容，冷下脸，在普沙罗城，她是人人敬畏，被捧在手心的阿诗玛，眼下被一个奴仆下人呛话，能忍才怪。

"我是说--"

"小满，"杜氏打断了她的话，一口道出了这女侍的名字，然是在两年前就嫁为人妇，曾服侍在杜氏和秋娘跟前的侍女小满。

"娘，您让她说啊。"郑拾娘抬起下巴斜视着小满，道，"一栋破宅子罢了，若不是她杜秋娘强求我们，谁爱住在这里。"

"你这--"

"好了！"杜氏厉声喝止了她们相争，将手从郑拾娘臂中抽出，先是瞪了小满一眼，而后对郑拾娘道：

"你若不喜欢这里，便和你爹搬出去住，这龙泉镇的闲宅不少，我明日便租一处给你们。"

说罢，便伸手对另一名侍女道："陈曲，扶我回房。"

"是，夫人。"这又是另一个当年服侍过秋娘的小姑娘。

"娘，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郑拾娘跺跺脚，追了上去。

......

另一处，长安城杜府，杜家两兄弟正聚在一处，商量着广陵王归京的事。

"二弟，你说，咱们是不是去广陵王府递个帖子，送些礼品，拜访一下为好。"

"不妥，还是该先将秋娘先接回来，我们同广陵王相交甚浅，广陵王府的大门可不好进，需通由她引见。"

"嗯，是这么个理，不过，也不知秋娘是在龙泉镇还是在广陵王府。唉，这孩子也是不懂事，回京了都不回来看看，难道是还在怪咱们当日任由她离京？"

"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是她自己提出要离京避祸的，怎么说都怪不到你我头上。依我看，还是先派人到龙泉镇去看看，再到王府跟前打听下消息。"

两兄弟商定了详细，正待喝了手边半盏茶便去办事，忽有下人在门外通传道：

"老爷，门外有人求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