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宿馆

杜俊正站在屋里比划昨日偷学来的两手擒拿，听见门响，侧眼就见杜智微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大哥，那臭丫头找你干嘛？"杜俊一脸好奇地收了手势，凑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大哥。

听见杜俊的称呼，杜智分神瞪了他一眼，"叫公主，没规矩。"

杜俊撇撇嘴，"好好，叫公主...那公主找你做什么？"今天是休假，一大早就有人来敲门说是万寿公主有请，杜智便跟着那人走了。

杜智语带古怪地答道，"她月底要办生辰宴，邀请咱们过去。"

杜俊连忙摇头摆手，"咱们去了干嘛，她交好的那些人，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不去不去。"

杜智叹了一口气，"你当是说不去就可以不去的，帖子都发了，咱们不去就是掉了公主脸面，二弟，你不要以为平日与她吵闹时候没惹什么麻烦出来，就愈发肆无忌惮了，这皇家的人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的。"

见杜智神情带了几分严厉，杜俊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大哥，你别生气，我知道分寸的，咱们去还不成么。"

"咱们是肯定要去的，可是――可是公主还邀请了秋娘。"

"啊？"杜俊一愣，疑惑道，"她没毛病吧，请秋娘去做什么。"

杜智狠狠瞪他一眼，"还不是你经常同她提起小妹，吵嘴就吵嘴，真不知道你脑子怎么想的，非拿秋娘去同她比，她堂堂一个公主，能甘心被人同庶民比较么！"杜智也是在回来的路上才勉强想出这么个原因，万寿才十大岁，能有什么心思，想来想去也不过是小姑娘气不过罢了。

杜俊干笑两声，"我那不是被她逼急了，大哥，那秋娘不去不行么，我看公主她可没安什么好心。"

杜智揉揉眉心，他也不想让秋娘去，万寿身边竟是些喜欢出馊点子的，还不知道到时候要整出些什么事来，只是帖子已经发了，哪里能推掉。这往小了说是不给公主面子，往大了说，就是不顾皇室颜面。

杜俊见到杜智一脸的为难，心知这是自己添的乱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杜智轻吐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乱，扭脸看到五官都快要皱到一起的杜俊，遂笑道："好了，你别竟苦着一张脸，咱们去是肯定要去的，公主毕竟代表了皇室，想来也不会故意为难一个小姑娘，她也就是被你勾起了好奇心而已。娘她们大概快到了，你去整理下，咱们出去。"

秋娘坐在马车里，掀了窗边的小帘，无聊地看着对面学宿馆进进出出的学生。国子监不愧是全唐最高等的学府，单看这些学生的举止，就与寻常人大不相同，行走时步态稳健，站立时背脊直挺，说话时面带微笑，不管高矮胖瘦，皆是如此。

听杜智说过，国子学对学生们其实并不严厉，可凡是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却没一个不是严格自省的，生怕坠了自己所在学馆的颜面，其中尤以大门学馆同太学馆最是暗自较劲。

秋娘正眼含趣味地看着那些"规规矩矩"的学生时，从宿馆门口缓缓走出一道人影，一下子便把她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人身穿一袭霜色长衫，外罩精白纱衣，扣在腰间的嵌银革带更显其身形纤长，他刚一出门，便有大五个身穿雪青深衣的太学馆学生迎了上去，这人遂停在原地，认真地听着他们说了些什么，而后摇头一笑，对着这几个学生轻轻摆了摆手，便又自行往西去了。

"在看什么？"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的杜氏，一睁眼便看见秋娘靠在车窗口发呆的模样，好奇地问道。

秋娘愣愣地扭过头来，下意识地用手比向窗外，"那个人――"

杜氏顺着她的手指朝外看去，却只看到一群学生的背影，遂不解地问道，"哪个人？"

秋娘这才回过神来，忙又趴到窗前去看，却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她压下心头淡淡莫名的失落，转身坐好，对杜氏笑着摇头说："没什么，认错人了。"

秋娘看着钻进车厢的两个哥哥，笑着同他们各自打了招呼，等杜氏吩咐了车夫往东都会驶去后，她才从一旁的包囊里取出一只搪瓷小罐塞进杜智手中，又取了两根竹签分别递给哥俩。

杜智挑眉打开罐子，见到里面的东西后方才笑道，"这草莓本就甜，你再浇了糖汁上去，不是要腻死我们。"这么说着，他还是拿竹签叉了一颗放进口中。

杜俊最喜食甜，听杜智这样说，就直接从他手里夺了那搪瓷小罐，"大哥你不喜欢吃甜的，我一个人吃好了。"杜智一口草莓尚未咽下，差点被他气地噎到。

秋娘扭脸偷笑了两下，才将包袱里几只装了薄荷叶子的布袋推给杜智看，"大哥，你看看够不够，家里只剩了一点，其他的我全给你摘了来。"

杜智淡淡瞥了一眼已经一口气吃了七八颗草莓的杜俊，才扭头看向秋娘那边，"嗯，这些已经够了。"

他特意要秋娘多带些薄荷草倒不是自己不够喝，而是前阵子有个脸皮厚的在他那里饮了次薄荷茶，涎着脸问他要的。

趁着杜俊吃草莓的功夫，杜智将万寿公主邀请他们去参加生辰宴的事情对母女两人讲了。

秋娘不大清楚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但也知道皇家公主的邀请是不能推辞的，于是乖巧地应下了。

反倒是杜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同意让秋娘跟着他们一起去，又嘱咐了两兄弟到时候好好照顾妹妹，哥俩自然是满口应了。

马车在安江坊前缓缓停了下来，车夫将帘子掀开一角，知会他们已经到了。两兄弟扶了杜氏和秋娘下车，一家子一路进了坊市，边聊边逛。

杜氏有意地避开了沁宝斋的那条街，秋娘心中明白，也不点破。哥俩是第一次来这里，杜智倒是目不斜视，杜俊却眼带好奇地大处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商铺，时不时指着一些东西询问杜氏，有些杜氏也答不上来的，杜智却在一旁讲的头头是道。

在一家名叫碧菱斋的珠宝铺子前，一家人停下了脚步，那掌柜的看到他们站在门口朝里看，忙绕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杜智扯了杜俊坐在专供看客休息的椅子上，任杜氏带着秋娘上前看东西。

掌柜的吩咐小二沏茶后，才站到柜台前面，面带笑容地问道："夫人小姐是想买什么，钗环还是挂佩？"

杜氏看了柜台上摆放的物件，其中倒是有一两件不错的，"我要给女儿挑些首饰，你这里有再好些的么？"

掌柜的笑着点头，"自然是有的，若是夫人看不上这柜面上的，只需说个大概，我便去取了出来给您看看。"

杜氏听他这样说，方才抬头认真看了他一眼，面上笑容也和善了许多，"主要是可以久置的，精细些的物件最好，不论是头面或是镯佩，我都要挑上几件。"

掌柜的面上笑容更浓了些，刚在门口看见这家子，只觉得姿容皆不类寻常人家，因其中一位少年身穿着太学馆的常服，所以他态度便刻意带了几分客气，现下又听出杜氏是要给女儿置些嫁妆首饰，不由深感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将人请了进来。

杜氏母女被碧菱斋金掌柜请进了雅间内挑选首饰，两兄弟则留在外面等候。

雅间里，金掌柜一边记录着杜氏选中的首饰，一边夸赞着母女俩的眼光，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原以为对方了不起购置上百两的东西，哪晓得他至少录了千两的物件，杜氏还没有停止的样子。

杜氏又拿起一只珠钗询问秋娘的意见，金掌柜见了忙在一旁解释道，"这支宝蓝点翠双蝶珠钗只有小店一家有货样，上头嵌的玉石虽是角料，但皆是最上乘的蓝田玉，蝶身虽只是银芯，可表面涂色的蓝染矿却是堪比金价。"

秋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看了几眼这珠钗的模样，倒是别致可爱的很，对杜氏点了点头后才对掌柜的道："这支也请记上。"

金掌柜见她喜欢，面上犹豫了一下，"小姐若是喜欢这样式，不妨购置上一整套如何，这蝶蓝的珠钗是不单卖的。"

杜氏疑惑地指着满满一案几的首饰问道："有一套吗，怎么在这里没见？"

金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倒不是我故意没拿出来，因为那套物件造价贵，因此我每次只取了珠钗出来，若是有客人看中且有意购买，才会将整套的取出来。"

杜氏也没多做计较，询问了秋娘的意见后就让金掌柜的去将那套首饰取了出来，这套首饰总共七件，分别是一钗两簪、一步摇两耳坠、每样都多少带些蓝彩，又均有蝶纹在身，着实精巧别致到了极点，另有一只玉镯子，乍看之下似是蓝色，细看才知是其中游离的几圈莹蓝彩带映衬下的效果。

秋娘见到这套东西后立刻就喜欢上了，但还是先开口问道："不知这整套下来要多少银子？"

就见金掌柜伸出没有握笔的那只手比了一个"五"，因刚才两母女选定的东西虽贵，但最高的单件也没超过五十两的，见他这么比划，杜氏下意识地反问，"五十两？"

金掌柜苦笑一声，"夫人，这套物件需得五百两银子。"

见到杜氏和秋娘面露惊讶之色，他才连忙解释，"这蝶蓝的首饰，别的物件都好制，六件下来不过百两，可是这只镯子却是从同一块玉石上分下来，仅仅制成了三只，每只若是单卖都值大百两，现下也只剩这最后一只。若是夫人小姐嫌贵，就撇了这镯子，只买其他六件也是可以的。"

秋娘听了他的解释，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正在把玩的那只玉镯放回了锦盒中，轻轻对杜氏摇了摇头。

杜氏却不理她，回头对金掌柜说:"这套带镯子的也记上吧。"

"别，"秋娘忙出声阻止，"娘，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咱们还是挑些别的吧。"说完顺手拿起身前桌案上一只尚未细赏过的玉簪递给杜氏看。

杜氏无奈一笑，"你这孩子，喜欢就是喜欢，又不是买不起，要是回了家才后悔，娘可不陪你再来。听娘的，咱们要了。"

秋娘倒是真的很喜欢这套首饰，可若是要出五百两只为了一只镯子，她却是不愿意的，因此只能折中了一下，对杜氏道，"娘，不如咱们把别的配件都买下，那镯子还是别要了，您卖来我也不会戴的，那不是白浪费钱么。"

杜氏清楚她说到做到的性子，心知就算买了回去她也决计是不会戴的，这才对着金掌柜的示意，"那就不要镯子了，其他的记下来吧。"说完又扭头瞪了一眼秋娘。

秋娘仿若没有看见她娘的怒目，又挑拣起别的东西来。

母女俩整整置办满了两千两银子的首饰才作罢，确认好金掌柜递上来的单子没有问题，便将银子付了。

出来雅间又等候片刻，金掌柜便领着一个手捧高高一摞锦盒的伙计出来，同他们一起将东西给送到了坊外的马车上。

在金掌柜的含笑相送下，一家子坐上马车离开了安江坊，朝国子监行去。

车厢内，杜俊指着放在座位上的一小堆锦盒，惊讶地问道，"娘，两千两银子，就买了这么点东西？"

杜氏瞥他一眼，淡淡开口，"可不是就买这么点，你要嫌少就赶紧回家来，娘出钱给你开间武馆，你带些徒弟，到时候赚了钱给娘和妹妹多买些。"

杜俊满十五后杜氏便开始给他缴纳庸金，免了他去服役，他便整日没心没肺地不是跟着杜智去学里，就是在家中照看一下田产，杜氏这是头一次提出要给他开武馆的事，兄妹三人都有些惊讶。

秋娘原以为杜俊会满口答应下来，却不想他听后连忙摇头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功夫练还没到家呢，怎么能去带徒弟。"

杜智在一旁嗤笑道，"也不知道是那个当初声称自己是天下二流高手了。"

秋娘最先反映过来，当场失笑出声，她真不知道杜智的脑子怎么长的，穿越的她当然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楚，这会儿还拿出来讽刺杜俊。

杜俊大概早忘了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一脸疑惑地看看杜智又看看秋娘，方才指着自己问道："我说过这话？"

杜智冷哼一声，"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你记性也太好了，我看是甜食吃多了才会这样。"秋娘偷偷翻了个白眼，暗道杜智这会儿纯粹是借机报复先前杜俊抢草莓吃的事。

杜俊的脸一下子便红了起来，"儿时说的话，哪能做得了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