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女人在府中上下忙活着，几个男人则坐在前厅里，半是心急半是心喜地等待着，杜沁一手紧抓着拐杜，一手轻轻拍着扶手，大儿子杜荣远和二儿乎杜荣和在他眼前来回走动着，时不时张望一下大门方向，看是否有下人来报。

"不行，大哥，我还是到门外面去迎着好了，你在这里陪爹。"杜荣和冲着正在探着头搓手的杜荣远道。

"这样，咱们两个一起去，爹，您老人家在这里等等，我们接着人，就回来。"

说罢这年过大旬的两兄妹使齐齐朝着大门快步走去，半点没顾得上身后正在吹胡子瞪眼睛的杜老爷子，几个眨眼便跑远了．没能听到他的闷闷地低斥声：

"......跑得倒是快。"

杜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走到门口，从开了一道小缝的大门外钻进末一道人影，嘴里喊着"来了、来了"就往里冲，差点没撞在他们身上，被力气大的杜荣远一手拎住，喜道：

"可是来了？"

"嗯！小的看见马车从街头驶过来了！"

将这下人丢到一边，两旁有眼色的守门人已经将大两扇沉重的暗红色大门缓缓拉开，直至大敞。

杜荣远杜荣和走到门外，左右一探，看见打西边远远驶来的马车后，皆定晴看去。

他们大兄妹皆是杜老夫人所出，父母伉俪情深，这几个从小一起养大的孩子，自然感情也非比寻带，当年父亲暴怒之下下了断绝书给小妹，兄妹三人都拦着过，奈何杜老爷子在家就是一言堂。

直至远在扬州的他们接到京里的消息，得知杜氏母子被害离家之后，便开始跟着杜老爷子大江南北寻找的日子，这一寻便是十几个年头，待到终于得了消息，他们欣喜若狂地赶回来时，却被老爷子一句暂不相认打消了满身的热情。

几日前杜老爷子让他们准备祭祖的东西时，他们只当是为了年关前准备，但昨晚半夜回来的老爷子将睡的迷迷糊糊的他们从被窝里叫起，丢下两句话却让他们当场被惊醒了过来--

"明日岚娘要同孩子们过来，当晚准备开堂祭祖，让他们认祖归宗。"

在仔细询问后，得知只是以旁支的身份收做嫡亲，两兄弟虽不满意，却也元可奈何，扶着老爷子的嘱咐，并未告诉自家房里女人实情，只当是重新认了一个弟妹和三个侄子回来。

可就是这样，也难掩杜荣远杜荣和、杜景珊的欣喜之情，失散多年的亲人就要归家，亲情这种东西，恐怕是唯一不会随着岁月流夫的感情。

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苍衣车夫挽了缰绳后，下车将帘子掀开，在杜家两位老爷的目不转晴中，首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名身穿雪青常服的清秀青年，面上带着浅笑，冲着他们点头之后，伸手扶着一道墨灰色的娇小人影跳下了马车，在看清楚那小姑娘的容貌后，事先被杜景珊知会过的哥俩还是怔仲了一瞬。

那张同少女时的母亲太过相似的脸，冲着他们弯起眼睛，没等他们细细打量，使和先前那清秀青年一同伸出手，从中里扶出了最后一个。

那妇人一身浅青色的襦裙，头上钗环简单．可正面向他们之后，那三十出头，宛若昨日才见的秀丽容貌，却让两兄弟顿时红了眼睛。

秋娘和杜智正把打量着门口呆立着的两名中年男子时，杜氏抓着人的手猛地握紧，嘴里细细碎碎地发出一些声音，三双眼睛相望，一时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们一同骑马抓雀儿时。

眼见那两个舅舅就要不顾这是大门口，激动的迎上来，杜智和秋娘连忙出声制止：

"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他们眼下在外人面前，可不是什么失散多年的亲兄妹，而是半道上认回来的。

"对、对，先进去。"二老爷杜荣和连声道，忍住多看杜氏一眼的冲动,和杜荣远在前带着路，让秋娘和杜智扶着杜氏进了国公府。

一行进到前厅，挥退了后面跟着几名下人，让杜耀亲自在外面守着，将门关上后，在正座的杜沁注视下，三兄妹再次相视，终是在两人犹豫着喊出一声"二妹"之后，杜氏松开子女的手，大步迎了上去，哽咽着叫唤道：

"大哥、二哥！"

三双手相握在一处，三人加起来足以过百的年纪，却在相隔十余年重见后，像是孩子一般，只顾着流泪，说不出话来。

观此情景，秋娘心中定下不少，看来这两个舅舅对他们的到来都真心期盼的。

这种认亲的感人场面没有维持多久，便被杜沁的咳嗽声伴着拐杖的敲地声打断。

"行了，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也不怕两个孩子笑话，秋娘，到外公这里来坐。"

秋娘乖巧地一应后，走过去被杜老爷子拉着坐在一旁，她滴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却没在这偌大的客厅里，发现有外婆和那个姨妈的身影，除此之外，杜书晴听说昨日是宿在学帘馆坤院里，这会儿没有早到的他们先回来。

得了杜沁的斥责，一把年纪的三兄妹才止住了眼泪，两名兄长转身去用衣袖拭泪，杜氏则接过杜智递来的布巾抹着眼角。

秋娘小声闻杜沁道："外公，外婆和姨妈呢？"

杜沁道："你姨妈在后院忙活，你外婆在房里等着见你们。"

一番折腾之后，等他们安静地在客厅坐下说话时，已经是半盏茶后的事情。

杜氏湿润的眼睛中带着满满的喜悦，向着两位兄长介绍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这是我那大儿子，杜智，那是小女儿秋娘。"伴着她的话语声，秋娘和杜智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两位舅舅分别行了礼，被他们连声赞着"好孩子"叫到身边去一一看过。

杜氏问向杜老爷子："爹，俊儿还没来吗？"

杜沁道："已经让人去接了，约莫等下就到。"他眼里看看三个子女，再看看孙予孙女，严肃的脸上挂着平日稀缺的和蔼之色。

杜荣远抬头看着杜智，赞道："好小子，你的名头可是连咱们府上扫地的丫鬟都晓得。"

秋娘暗自偷笑，这大舅舅身上多些武人的气质，脸型方方正正的，同外公很有几分相似之处，说话也直接的很。

杜智对这不甚恰当的夸赞，到觉得很是亲切。

杜荣和的目光要多落在秋娘身上，这位二舅舅显然五官要俊雅上许多，文质彬彬的，又显稳重的很。

"秋娘，可是俄了，再过半个时辰才开饭，我让人先拿些点心给你垫肚？"

因他这关心的一问，秋娘当下便对这府上多出一分好感来，若不是真的关心的紧，也不会上来便有此一问。

"多谢二舅舅，我还不饿，等下咱们一同吃饭。"

杜沁听到她的称呼，便道："这称呼都改改去，在外面可不能叫乱了，岚娘，唉，终是要委屈你了。"

要认祖归宗，自然不能以认杜氏这个女儿为前提，而是要打着她那个死去的丈夫的幌子，算杜氏做杜家子侄的遗孀，三个孩子自然便是杜姓，当是要称杜沁为祖父，称杜荣远为叔父。

杜氏混不在意地道："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女儿能继续唤您爹，唤哥哥们，那便已是福气，咱们心里明白即身，这样也好，若是那郑家人找上门责问，更是没头说去。"

有得必有夫，固然认回杜家，让一家大口免去许多麻烦，可也同时让他们夫去了用原有身份立于人前的机会。

杜荣远眉头一皱，虎着脸道："怕他们作甚，胆敢找来，乱棍子打出去即可。"

杜沁瞪他一眼，"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莽撞。乖女儿你放心，我和智儿已对策好，只要你们不认得，谁也找不出怔据来挑刺，今晚将你们载进族谱里面，你们便是白纸黑字的杜宗人，同那郑家，再无甚干系！"

"外一一祖父，您可是说错了，咱们同他们有干系，有大的干系，"杜智胆大地挑了杜老爷子的语病，脸上一本正经道："他郑家牵连的我姨娘和表弟表妹命丧他乡，我们既是杜家人，自有权替他们讨回公道！"

嗯？除了杜沁和杜智外，一屋子的人同时愣住。

秋娘心中暗道：闹了半天，他心里还打着这层主意！不过什么叫命丧他乡，不是对外宣称他们被朱泚掳去，生死不知么。

杜拿长一辈的三兄妹也听的迷迷糊糊的，刚想要问，就听杜沁洪声道："好了，既然都认罢，走，秋娘，到后院去，见见你祖母。"

此祖母非彼祖母，不是那个借病称晕把他们请去的郑老夫人，而是为了杜家大口，哭盲了一双眼睛的杜老夫人。

秋娘上前挽住杜沁伸出的左臂，杜荣远走到前面去打开客厅的屋门，爷孙俩率先走出去，只是刚跨进院子里，便听一声悦耳的唤声迎面传来：

"祖父、爹，今日府里好热闹，是有一一"

话在嘴边却戛然而止，搀扶着杜沁的秋娘，抬眼望向从对面不远处的云雕照屏后小跑出来的雪青色人影，那十五大岁的少女脚步堪堪稳住，在学里不曾见过的笑容还挂在嘴边，只是在一瞬间微缩的瞳孔，无人窥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