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街道

马车行的很稳，不知不觉睡着的秋娘，并不知道，正有一道目光，借车厢内昏黄的吊行，静静落在她的睡颜上。

一只泛着莹润光泽的大手，将快要滑下她膝盖的暖炉拎起，试探了一下还算暖和的温度后，轻轻放在她相扣的两手间。

而后，撩开她左边的披风，覆手在她的左臂上，一股舒缓的热气透过衣裳涌入，让她舒服地低喃了一声："嗯......娘。"

另外一只快要碰到她脸颊的大手停顿在空中，又缓缓放下。

一刻钟后，车框被人从外轻叩了一下，那只覆在秋娘左臂上的手掌，同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一起，收了回来。

车帘掀落的响动声，让秋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晃动了两下后贴服在车框上的帘子，捂嘴打着哈欠，感觉到耳边的轱辘声停下，便问："是到了吗？"

"回小姐，还有一段路。"

秋娘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抽动了两下鼻子，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让她困意稍退，但这从她先前上车时，便存在的熏香味道并没引起她任何的怀疑。

在赶往天霄阁的马车上，阿桑哥正将下面的探子在短时间内查到的，有关礼艺比试的详细经过禀报给李淳听。

"......郭小姐和杜二公子便在实际寺中找寻了杜小姐一个下午，最后还是杜公子身边的那个车夫胡三，带着他们在隐于寺院一面墙后的破院里，找到被丢在井下的杜小姐。"

说到这里，阿桑哥自己都皱起了眉头。

"主上，这暗地里下药的，需要属下派人去查吗？"

"查。"

李淳闭着眼沉声回了一个字，线条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可轻叩着茶案的手指的频率，却透露出他心情的不悦。

阿桑哥又继续道："而后杜小姐拿到了慧远大师的平安府......回来时，马车被撞坏，杜二公子便骑马载着......呃......"

瞄见李淳手指的停顿，他硬着头皮讲下去，"载着杜小姐一同回来，剩下的事情，正如她在楼中所讲。"

男女共乘一骑，想想也知道是什么画面，李淳唇线闭合，又记起那一对年龄相近的少年少女携手跑入君子楼中的模样，刚才还屈指轻叩的左手缓缓握紧，心中意外地在意。

见自家主上脸色不好看，阿桑哥脑子一动，话锋便转："主上，跟您说个有趣的，那个胡三能找着杜小姐，其实并非全靠他识路，而是小姐想了个法子，招来了一大群乌鸦在树上，引得人注意到那处的异常，唉？您可还记得，那次小姐被关在甘味居后面的杂物房里，不是也丢了好多纸团子在外面的窗户下，要说这聪明人，属下见得也不少，可比一一"

不过显然他转移话题的技巧不足，不但没能让李淳高兴，反而因提及了那次秋娘被人陷害的经历，引来李淳睁开双目，投来一记冷眼。

阿桑哥连忙掐断了话头，改嘴道："今日白大小姐是吃了个暗亏，不过也算是应了那次她指使人向杜小姐泼墨一一"

看着李淳已经开始变色的眼瞳，阿桑哥的额头留下一滴冷汗，恨不得蚂立刻打上自己一嘴巴，今儿他是怎么了，说什么错什么，这明明是想哄人开心，却偏挑那些让人生气的段子讲。

沉默片刻后，阿桑哥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措辞，再次开口："这杜公子和杜小姐的出身公开后，若是能像杜公子所说那样稳妥下来，的确是件好事......主上，属下说句不当讲的，怀国公虽眼下不抵白府，可--"

"既然不当讲，那就不用说。"

李淳打断了他的话，"你要知道，日后......"

日后怎样，他没有说下去，但心里有数的阿桑哥，却因为他脸上瞬间的犹豫后，重新坚定起来的眼神，暗叹一声。

自李淳还年幼时，他便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从一个孩童，长成一个有时让他都心惊和畏惧的青年，说句不敬的话，他很多时候是偷偷以一个亦兄亦父的角度去看着他、陪伴他，正因为经历了太多，所以能从他蛛丝马迹的表象中，察觉到他的心思。

秋娘的出现，是让阿桑哥始料未及的，一次次时断时续的接触，让他惊讶地察觉到李淳向来单一的情绪竟然一点点丰富了起来，这个发现不只让他高兴，更多的却是担忧。

好在一段时日的相处，让他看出了秋娘的品性，在渐渐放心的同时，又因沈记堂的提醒，不得不保持沉默，那小姑娘的年纪到底还是太小，哪怕她的心智够成熟。

杜智的坦白，和他同李淳双方间暗地的合作，让事情明朗起来，他也是犹豫不决了一个下午，方才想要提醒一下李淳，奈何他从小看到大，鲜少心软的男人，却不自知，在打断自己的话时，他已经犯了心软的大忌。

既然用不到，又何故对她那般上心，李淳还看不清，他，现在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车内一路静下，马车停靠在天霜阁外，对阁内与宴的众人来说，夜，才刚刚开始。

秋娘回了宅子，没有等到杜氏回来，便沐浴睡下，累了一天的她睡的很沉，连杜氏和杜智回来都不知道。

早上没人叫起，习惯了早起的她，还是在辰时之前便睁开了眼睛。

比她更早醒来的杜氏，和她挤在一张床上，许久没见她初醒时候的迷糊样子，听她软乎乎地叫着娘亲，一时喜爱地不能行，搂着她一阵轻哄，竟又让她再次在怀里睡过去。

充分满足了母性心理的杜氏，神清气爽地起床给自家正睡懒觉的儿子和闺女做饭，宅子里的下人，对这位喜欢自己动手下厨的夫人已经习以为常，见她进了厨房，都出去各忙各的，让了地方出来给她。

杜智比平日多睡了整整一个时辰，这还是因为前几日都几乎未眠的原因，醒来以后，他便穿戴整齐，到杜氏郑外的客厅里坐着喝茶看书。

睡眼惺忪的秋娘一边系着头发，一边打着哈哈从屋里出来时，走到他身边坐下，瞄了一眼他手捧书皮上空荡荡的崔面，随口问道："看的什么？"

杜智没抬头，递了身边刚才小满倒好的温水给她，"长安城往年的一些大案，外公给找的书。"

"哦。"

一杯水刚喝下，小满便掀起帘子走进来，看见秋娘"胡乱"整理着头发，连忙上前阻止，从怀里摸出一把小木梳来，站在她身后打点。

"小凤姐现在哪里，她没出什么事吧？"

昨晚睡前，她还惦记着这件事，若非杜智保证过他会让人到郭府问询，她昨晚会先上郭府一趟。

"没出事，除了家里她还能去哪。"

"那个、郭夫人发现了吗？"

郭小凤那急性子，昨日也不知假装受伤的事情是否露馅。

"嗯。"

敷衍地应了一声，杜智端起茶杯，和秋娘不同，他早起喜欢喝一壶泡的浓浓的二道茶水。

秋娘看出他不愿意多讲的样子，反而在心里暗自生疑，总觉得郭小凤这几日的反常和他脱不了关系，但心知他不愿意讲的事情绝没人能问出口，她便不再多问，反正已经知道了郭小凤无恙。

杜氏掀起帘子和身后一名下人一同端着盘子走进来，刚用木簪将秋娘发髻盘好的小满，忙上前搭手，在饭桌上摆了清粥和小菜，甚至还有刚出笼的热包子。

秋娘紧挨着杜氏坐下，夹起一只包子放在杜氏的碟中，"娘，怎么想起来给我做包子吃了。"

"你大哥同娘提过，说有家铺子的包子你爱吃，可惜是没的卖了，你尝尝，娘蒸的可是合你胃口。"

其实，杜氏特意询问了杜智那家壹肆铺的包子馅料，这几日清闲，便天天在家琢磨，只可怜了杜智连着吃了不下十顿各种怪味的包子，才让她调出正确的味道。

秋娘看这包子，便知杜氏一定是早起，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子，心中暖和，对着白嫩的包子吹了几口，啊呜一声咬下，美味的汤汁流出来，让她乐眯了眼睛。

在自家人面前也不用过分讲礼，她嚼着嘴里的东西，对杜氏含糊不清地赞道："娘做的、唔唔......比那铺子里卖的、唔......还好吃。"

杜氏又分别夹了一个在她碟中和看着包子就面有异色的杜智碟中，看着她一脸疼爱和欣慰的眼神，心情截然相反的兄妹俩都笑着将包子送进嘴里。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的另一处大宅中，一夜未归、朝会之后才回来的郑乔，在正房意外地看见满脸阴沉的母亲。

"你同我来。"

郑老夫人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扶着丫鬟的手出了屋子，郑乔看了一眼低头立在屋角的丽娘，转身跟上去。

母子两人一路走到祠堂，退开下人，进门之后，便听郑老夫人一声厉喝："给你爹、给你的祖父、给咱们郑家的列祖列宗，跪下！"（未完待续）